杜拉斯于1974年戛纳电影节，当时她的《印度之歌》引起轰动

　　如同马尔克斯、昆德拉等外国作家一样，她为当代中国作家所推崇、借鉴并模仿

　　吴岳添

　　玛格丽特·杜拉斯是当代拥有读者最多的法国作家，一生共发表了60余种小说、戏剧和电影剧本，曾获得法兰西学士院戏剧大奖和龚古尔文学奖。她的作品在中国一版再版，不久前上海译文出版社又再版了她的随笔集《物质生活》。

　　《情人》影响一批作家

　　杜拉斯的作品在中国的传播，可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初。其背景是法国“新小说”在中国的译介。由于杜拉斯的小说打破了传统的叙事模式，她一度被认为是新小说派作家，其作品很快进入中国学者和读者的视野。她最早被翻译到中国的作品是王道乾翻译的《琴声如诉》（《外国文艺》杂志1980年第二期）。1984年，《情人》折桂当年龚古尔文学奖，引起世界对杜拉斯的关注，中国也不例外，在1985年—1986年出现了杜拉斯作品出版高潮，光是《情人》，就有6种中译本问世。

　　1992年，随着电影《情人》的热映，杜拉斯的名字在中国为更多的年轻人所熟悉。她的独特经历和生活方式，在读者的想象空间中逐渐被“神化”，成为一种时尚的象征，一度有“住小户型、开宝来车、吃哈根达斯、喝星巴克、看伊朗电影、读杜拉斯”之说。

　　1999年—2000年有30种杜拉斯作品和关于她的传记和研究著作被译成中文。其中比较重要的有：漓江出版社的4卷本“杜拉斯小说丛书”（1999）、作家出版社的3卷本《杜拉斯选集》（1999），春风文艺出版社由许均主编的15卷本《杜拉斯文集》（2000）。2006年是杜拉斯去世10周年，国内外都举行了隆重的纪念活动。上海译文出版社为此在2005年隆重推出了名家翻译的“杜拉斯作品系列”，迄今为止共出版19种，并多次重印。

　　如同马尔克斯、博尔赫斯、昆德拉、卡夫卡等外国作家一样，杜拉斯的作品也为当代中国作家所推崇、借鉴并模仿。女作家赵玫公开承认自己“宗教般地崇拜和热爱着这个杜拉斯”。

　　一些评论家认为陈染和林白等人的写作明显受杜拉斯影响，如她们有意将虚构与现实融为一体，作品带有自传色彩，此外还喜欢写女人的欲望，如赵玫的《欲望旅程》、陈染的《私人生活》、林白的小说《一个人的战争》、《子弹穿过苹果》等。杜拉斯还是王小波最钟情的作家，他坦言自己把杜拉斯“看作我的老师”。他说，“我对现代小说的看法，都是被《情人》固定下来的”。

　　曾是法共党员、波伏瓦情敌

　　杜拉斯1914年生于越南嘉定，原名玛格丽特·多纳迪厄。父母都是小学教师，父亲去世时她才7岁，所以她没有用父亲的姓、而是用父亲的家乡杜拉斯作为笔名。她有两个哥哥，大哥凶狠粗暴，二哥亲切可爱，可惜在1942年忽然病故。她和二哥非常亲密，有着近于乱伦的感情，因此她始终为乱伦辩护，在晚年还为此创作了《阿加莎》（1981）。

　　为了养活她和她的两个兄弟，母亲玛丽拿出20年的积蓄，在柬埔寨的贡布省买了一块地。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土地管理部门就欺骗她，给她的土地每年要被海水淹没6个月。玛丽虽然顽强奋斗，企图筑堤坝来抵挡海水，但最终还是宣告破产。

　　1926-1927年间的杜拉斯

　　杜拉斯18岁时来到巴黎求学，获巴黎大学法学士和政治学学士学位。1938 年6月，她进入法国殖民地国际信息资料处担任助理，1940年11月辞职。1939年，她与罗贝尔·安泰尔姆结婚，1942年又认识了狄奥尼斯·马斯科罗，两人的关系持续了15年，生有一个儿子。安泰尔姆在1944年被捕后关进了集中营，1945年获释，1946年与杜拉斯离婚。杜拉斯与两任丈夫都保持着终身的友谊。

　　杜拉斯在1944年加入法国共产党，然而她深受意大利共产党员、作家艾里奥·维托里尼的影响，不赞成法共的路线，加上她和两个丈夫一起生活，所以在1950年被当作腐败分子开除出党。她后来依旧宣称自己是共产党员，反对法国在阿尔及利亚的殖民战争，关心妇女的命运，在“五月风暴”中支持学生运动，与萨特和波伏瓦一起在街头出售过《人民事业报》。杜拉斯恰巧也爱过雅克·波斯特，一度成为波伏瓦的情敌，因此她并不喜欢萨特，而萨特主持的《现代》杂志也从未刊登过她想发表的作品。

　　决不屈服的性格

　　20世纪50年代末，杜拉斯把她的小说《太平洋大堤》改编成影片，用所得的稿酬在巴黎郊外的乡村购买了一栋用石块建造的老房子，在这里生活了数十年之久，直到1996年3月3日82岁时去世。在最后的15年里，她的伴侣是比她小39岁的雅恩·安德列亚，他在她的葬礼之后就不知去向，后来重新露面时发表了《我的情人杜拉斯》。

　　杜拉斯的房子是留给儿子让·马斯科罗的，但依然保持着她生前的原貌。客厅的柜子里堆放着杜拉斯的手稿、信件和各种各样的资料，餐厅里放着用各种语言写成的几百本关于她的著作，以及她的作品在全世界的译本。杜拉斯去世之后，与她有关的传记等作品的出版，以及各种讨论会等等从未间断，她在电台上发表的关于她的作品和生活、关于政治问题的谈话录音，经过整理制成了长达5个小时的光盘。

　　杜拉斯中国情人时期典型的照片

　　让·马斯科罗是杜拉斯唯一的儿子，他们一起生活了49年，感情很深。他认为母亲留给他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决不屈服的性格，是她教会了他热爱自由、永不绝望。杜拉斯是桀骜不驯的，别人永远不可能改变她。证据就是她从1943年开始写作，在20年里没有人把她当成作家，她的作品常常只印几百册，但是她从未中断写作，每天都写四五个小时，因为这是她愿意做的事情。直到40年后的1984年，她终于因小说《情人》获得龚古尔文学奖而成了世界的明星。（作者系中国法国文学研究会会长）

　　文学与生活：特殊的婚姻

　　杜拉斯和她的情人雅恩－安德列亚

　　一般来说，作家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即使是王尔德和纪德这样著名的同性恋作家，也都是好丈夫和好父亲。但作家们的婚姻中，有些却是过着重婚的生活，例如雨果与阿黛尔和朱丽埃特；左拉与莫莱和罗泽洛；侦探小说家西默农有两个合法的妻子、一个固定的女伴，还有一个兼作情妇的女仆；女作家杜拉斯曾与她的两个丈夫共同生活等等，这些都超出了通常的婚姻范围。

　　作家的婚姻里往往有不少特殊的情况：他们或是度过了苦难的童年，渴望寻找一个母亲般的伴侣，例如斯蒂文森就在与比他大10岁的妻子的婚姻中得到了幸福；或者像雅恩－安德列亚，在27岁那年爱上了66岁的杜拉斯，他们在一起相守了16年，直到杜拉斯去世后还在疯狂地爱着她，不断地给她写信，这些信已被整理成《我的情人杜拉斯》出版。他们虽然没有结婚，但是由于他们的爱情不可思议地执着，雅恩－安德列亚已被公认为杜拉斯的第三个丈夫。

　　法国《读书》杂志曾发表过一篇名为《夫妻关系对小说家的重要性》的调查报告，文章建议作家在结婚之前，最好先了解一下文学史上作家们的各种类型的婚姻生活。虽然妻子婚后有可能是你谦卑的女伴，把你当成神一样来崇拜，并为你承担繁重的家务；但也有可能物极必反：在你活着时，哪怕你是大名鼎鼎的雨果，你的妻子也可能和圣伯夫这样其貌不扬的丑男人一起欺骗你；而当你去世之后，她会尽情享受，使你的出版商都感到害怕。（吴岳添）

　　文学欣赏：洛尔的命运和欲望

　　杜拉斯以小说《厚颜无耻之辈》（1943）开始她的创作生涯。其早期小说《太平洋大堤》（1950）反映了童年时的贫困生活，写一位小学女教师为了保住自己的土地，坚持修了一条堤坝来挡住太平洋的海水，结果却是徒劳无功。

　　《直布罗陀海峡的水手》（1952）写一个女人远渡重洋寻找情人的故事，说明幸福和爱情就在寻找过程中。《塔吉尼亚的小马》（1953）写两对结婚多年、热情不再的夫妇在一个荒僻小村里度假的感受。《街心花园》（1955）的主人公是一个青年男商贩和一个年轻女佣，他们都梦想摆脱单调的生活，但是最后仍然不得不面对现实，显示出人生的孤独和对爱情的绝望。这个特点在《琴声如诉》（1958）里得到进一步的体现。

　　《洛尔·V·斯坦茵的迷狂》（1964）的女主人公是S海市的洛尔，她在19岁时与来自T滨城的麦克·理查逊订婚以后，与女友塔加娜一起来到T滨城度假，参加了该城每年一度的舞会。麦克首先邀请美丽动人的塔加娜跳舞，直到舞会结束都和她在一起。洛尔注视着他们在她面前走过，不禁昏了过去，从此闭门不出，一度精神失常。后来到S海市度假的德福先生娶了她，带她到外地去平静地生活了10年之后，又因工作需要回到了S海市。一天洛尔发现塔加娜与情人雅克在亲吻，于是设法俘获了雅克，并且与他们保持着三角关系：自己不与雅克幽会的时候，就在旅馆房间外面的麦田里注视着雅克和塔加娜的幽会，以至于越来越疯狂。这部小说引起了精神分析学家拉康的注意，他曾专门写了一篇短文，名为《向玛格丽特·杜拉斯致敬——关于洛尔·V·斯坦茵的迷狂》。

　　《副领事》（1965）里没有提到洛尔，但有她的未婚夫麦克及其情人塔加娜。《爱情》（1971）的背景是S海市和T滨城的舞厅。一个疯女人跟在一个囚犯后面，她后面还有一个旅行者，但他们都没有姓名。在影片《印度之歌》（1973）中，话外音里有洛尔和舞会的故事。在《物质生活》（1987）里，洛尔已经衰老，被人从舞厅里抬了出来。洛尔这个人物贯穿于杜拉斯的许多作品，使人感到她的命运与杜拉斯本人密切相关。

　　杜拉斯的代表作是她在70岁时发表的小说《情人》（1984）。在这部语言通俗、富有异国情调的作品里，她以惊人的坦率回忆了自己16岁时在印度支那与一个中国情人的初恋，实际上是杜拉斯的自传。小说出版后获得了龚古尔奖，立刻被译成各种文字。杜拉斯的小说着重描写女人的欲望、爱情、通奸、乱伦和同性恋，显然与她自身的经历是分不开的。（吴岳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