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生

　　荒芜、闲置、浪费、蚕食、违规圈占土地的现象，时时刻刻刺痛着梓星的心。他不惜牺牲一年多业余时间，奔波于高山田野，穿行于老街新区，访问、体察、思考、探究……小说用报告文学的写实笔法，从不同侧面揭示出发人深省的问题，体现了一名基层检察长对土地的深深眷恋。

　　■这片土地，是先辈们用生命和血汗换来的。这里埋葬着你爹、你爷爷，还有你铁锤叔，这里记载着十里铺的光荣，我离不开他们，我不能离开他们，我要守着他们，生死都和他们在一起。

　　梓根老人装了袋旱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大口，吐出一团烟雾，咳了两声，对梓星说:“星子，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你知道，咱国家的改革是先从农村开始的。生产队解散后，耕地按远近好坏平均分给个户，由于联产连心，农民种田责任心增强，粮食产量有很大提高，收入自然也会增加，生活条件也得到改善。但是，靠种粮增收的潜力是有限的，一家一户的耕作制度又限制农业现代化。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农村与城市收入的差距越来越大，头脑灵活的年轻人跑到城里找出路，或打工，或做小生意，成了咱村先富的人。年轻人、壮年人越走越多，剩下老人、妇女在家土里刨食。公路‘村村通’只能通到山下，为了出行方便，乡亲们纷纷到山下选址盖房，没几年功夫全搬走了。住得远了，种地就不方便了。这还不是根本原因，主要是种地不合算。原来交农业税，没有粮补，为啥还抢着种地?因为那时城乡、工农的收入差别没现在大。现在不同了，尽管农业税免了，还增加了种粮补贴，粮价也上涨了，可是生产成本、以粮为原料的商品价格上涨得更快，种一年地的收入赶不上打两个月工挣得多，谁还种地呀?前几年每个山铺还有几户老人，如今死的死，亡的亡，就剩我一个孤老头子了。”

　　“大爷，既然这个样子了，您老咋不肯下山呢?”梓星接过伯父的话茬儿问。

　　“星子，恁大爷我不能离开，不忍离开，也不愿离开。你知道不?旧社会咱十里铺1000多亩地，百分之六十的土地在两户地主和三户富农手里，百分之二十多的土地在中农手里，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薄田归贫农所有，因为没有土地而被人奴役。我和你爷爷长年累月给地主当牛做马，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你奶奶、姑姑贫病交加，很早就去世了。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穷人闹革命，咱穷苦老百姓才翻了身。我随刘邓大军南征北战，负伤后主动要求回村，和你爹一起带领乡亲们斗地主、分田地，穷人才真正当家作了主人，才改变了受压迫受剥削的命运。1963年发大水，耕地被冲毁大半，又是我和你爹带领乡亲们抗洪救灾，夺回土地，开山造田，扩大耕地面积，增产增收，从吃救济粮到向国家交公粮，打了一个翻身仗。这片土地，是先辈们用生命和血汗换来的。这里埋葬着你爹、你爷爷，还有你铁锤叔，这里记载着十里铺的光荣，我离不开他们，我不能离开他们，我要守着他们，生死都和他们在一起。”

　　“大爷，我知道您老人家与这片土地的感情，也理解您老人家的心情，可您坚持待在山上，孤零零一个人，让我们当晚辈的也不放心啊。”梓星趁机劝说。

　　“你不用劝，劝也没有用。”梓根老人磕磕铜烟袋锅说:“大爷谢谢你的孝心。其实，大爷不孤单，守着这山这地，还有洞中的老君、山坡上的羊群，盖着天，铺着地，自由自在，心情舒畅。真要孝顺大爷呀，就是遂了大爷的心愿。说起心愿，大爷还真是有一桩未了的心愿——我不能看着这么大一片土地就这么荒着。”

　　“是呀，不种粮食，咋不栽上树呢?国家不是有退耕还林政策吗?栽上核桃、栗子等果树，收入归己，国家还给补贴，多好的事呀，咋还不比荒着强呀!”梓星又抛出心中的一个疑团。

　　“哎，你是不知道呀，退耕还林是指在不长庄稼的山圈薄田或毁林垦田造成水土流失、环境破坏的土地重新植树，咱这荒芜的是分给农户承包30年的高产稳产田，不是退耕还林优惠的对象。再说，咱这儿山高坡陡，石多土少，草木不生，是当年修成梯田、造成大寨田才防止了土地流失。这些地都零散分给个户，即使栽树，每户几十棵，管吧，不够误工钱，不管吧，毫无收益，又浪费、破坏了耕地，还不是得不偿失!星子啊，搞法律你在行，农村这些事儿你还真不知情。就拿退耕还林来说吧，政策是好政策，可实际操作起来就走样了。咱们这儿是山区，被确定退耕还林的村庄农户很多，涉及面很大，只能由林业局统一购苗供苗，各乡镇、村委组织植树。平安、靖安两县多数植的是核桃树，结果咋样呢?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有的压根儿没栽活，有的遭虫害、旱灾枯死了，有的活下来不挂果，有的套种谷子、玉米，有的干脆被连根刨掉重新种上庄稼。林业局不是检查不到管不过来，就是看到不管，而老百姓只要能领补贴就行。现在八年政策补贴期限到了，老百姓照样毁林种粮，国家只得再延期补贴。你说，这叫干的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