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嘉宾简介

　　丁志杰 经济学博士，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对外经济贸易大学金融学院教授、院长、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发展金融与国际金融。中国金融40人论坛成员，新世纪优秀人才计划学者，北京市社科理论“百人工程”学者；兼任中国金融学会、中国国际金融学会、中国投资学会理事，北京市金融学会常务理事。

　　4月份的最后一个交易日，人民币的美元汇率，跌破了6 .5，达到6.4990。我去年底预测，如果不出大的意外，2011年的升值将是2005年以来升值最快的一年。2005年中国汇改，2005年以来升值最快的一年是2007年和2008年的上半年，2007年全年升值是6.9%，2008年上半年升值达到6.85%。这意味着今年人民币的升值幅度会超过7%。

　　人民币今年有望升7%

　　从中国经济的基本面来看，人民币没有贬值的必要。自危机以来，发达国家的增长都是负的，现在的增长开始回升了一点点，我国的增长一直在9%以上。从感觉来看人民币是升值了，实际上人民币升没升？不一定升了。人民币对美元确实是升了，但是总体来说，人民币可能是贬的。尤其是去年6月份汇改，如果采用有效汇率衡量，即把所有汇率的变化做一个加权平均，人民币是贬的。实际有效汇率也贬了一点，但是贬得少。为什么实际汇率贬得少，名义汇率贬得多呢？就在于中国的通货膨胀，通货膨胀能把实际汇率升上去。

　　造成人民币这样的状况的原因有两点：第一是美元在国际市场上贬，人民币对美元今年以来升了2.4%，但是美元在国际市场对其他的货币贬得更多，所以人民币今年以来也是贬的，总体贬了1.2%，对实际汇率贬了1.9%，这给人民币汇率未来升值提供了一定的空间。有人说人民币汇率未来会一次性升值10%，也许理由也就在于此。

　　第二点原因是政府内部的博弈。过去总说出口越多越好，汇率低，我们就出得多。但是这在无形中就承担了对美国人的补贴，对美国人的补贴最终要靠在国人身上捞回来。最近深圳人都流行到香港“打酱油”，就是到香港买日常生活用品，还有人坐飞机去美国购物，大家不是到美国购买美国的产品，而是把我们出口到美国的产品再买回来。内外的价格差异非常大，这是什么因素造成的呢？是汇率以及我们对出口的各种补贴。现在到处都在讲过剩，为什么过剩还有通胀呢？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我们的汇率是对外进行补贴，就要在大家身上捞回来。汇率并不仅仅是跟贸易有关，可能跟我们每个人每一天感受到的物价都是相关的。

　　汇率升值并不可怕。过去一讲升值，都觉得中国就完了。其实出口赚的那点钱比我们给外国的补贴还要少，得不偿失。美国最近威胁说，如果中国再这样的话，你的商品卖给我，我也想买，但是我可以制你，中国有很多在美国的资产，我对你的资产要征税，征收30%的税。从这一点来看，中国如果不出大的问题，人民币在今年升7%，我依然是坚信的。

　　中国正在崛起的过程中，汇率往往是一个大国博弈的工具。汇率的问题很难理解，它是货币和货币的价格，比一般商品价格要抽象得多。2005年7月21日，中国正式启动了人民币汇率改革。2005年我们宣布汇改的时候，7点钟《新闻联播》播报，8点钟的时候，马来西亚也跟着我们动了汇率。中国已经足够大了，你要动一个东西，别人会跟着动了，他即使不动也要表态。这也说明中国的国际压力很大，在这种背景下我们改革了，我们在7月份宣布汇改。

　　不能因为有国际压力就不动汇率，也不能因为有国际压力就动汇率，如果中国经济需要，该动则动。要不然就被美国人给僵住了，美国人一直在这个问题上牵制我们。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动了汇率，2010年6月19日中国宣布动汇率，依然回到了参考一篮子货币进行调节，这就是我们现在实行的汇率制度。

　　人民币升值跟经济崛起有关

　　从历史看未来，人民币汇率有望升到4。历史不可能重复出现，但是历史有惊人的相似。1949年人民币最值钱，八厘人民币对1美元。过去，人民币长期以来是贬值的，升值只是近10年来的事情。为什么由贬然后到升？这跟国家的强大、经济的崛起有关，另外，跟我们的政策也有关。

　　1949年，第一个人民币汇率挂出来的是1：80，1美元对80元人民币，那时候用的是旧币，1955年进行币制改革，把旧币变成了新币，1万旧币换1元新币，所以80元旧币就相当于新币的8厘。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全球都是固定汇率，人民币对美元是固定的，就固定在2.46。美国在1973年以后把黄金和美元脱钩了，所以美元开始贬值，这时候中国人说不贬，人民币对美元开始升，一直升到1979年的1.5元以下，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我们的汇率是1.63。1979年为什么人民币会升？这时候小平同志第三次出山，经济搞好了汇率就应该升，为了证明我们的经济好，汇率就升了。但是升到1.5以下的时候，发现不能再维持了。外经贸部说我们出口1美元就要赔2元人民币，因为出口创汇1美元，回来换1.5元人民币，但是在国内收购这个东西就花了3.5元，这时候是亏本的。小平同志说我们应该实事求是，汇率该贬就贬。为了使出口不赔，人民币就开始贬，从1.5开始，到1984年贬到2.8元，接着到了3.2元，到了1986年贬到3.7，汇率就开始不动了。为什么不动呢？我们现在说升值有人反对，要是说贬值，大家更反对。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大家的工资都是100元钱以内，汇率在3的时候，如果说你拿70元钱一个月，可以换20多美元。当汇率到4的时候，70块钱只能换十几个美元。

　　所以这时候觉得不能再贬了，就在3.7221停留了一段时间。控制在3.7的汇率基本也是差不多的，这时候我们出口也不赔了。但是到了1987年价格改革，出现了一轮通胀。最后发现出口又开始赔，由于通胀又引起了社会的稳定问题，后来西方开始制裁中国，中国的东西又出不去了。这时候政府怎么办呢？人民币贬值。尽管跟你关系不好，但是你的东西太便宜了，最先捡便宜的是日本人，这样的话，制裁就松动了。

　　到了1992年的时候，小平同志南巡讲话，一个是防止国内政策向左转，第二是告诉西方人，我们走市场经济，我们是一样的，别管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这样国际关系就开始缓和了，中国也加快融入到国际社会，这时候人民币还继续贬。到了1993年年底，贬到5.7元。这是官价，还有黑市价格，都是在10元多，还有一个价格是外汇调剂价格，调剂价格到1993年的时候已经达到8.7，它比银行挂牌的汇率高出3块钱。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要实现汇率并轨。

　　讨论汇改的时候有三派意见，一个是5.7，一个是7.5，还有一个是8.7。国务院开会讨论了很久，最后就调到8.7。调了以后给中国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中国的东西开始大量出去，我们就开始出现顺差。人民币对美元一下贬了太多，然后又开始有小幅的升值，一直升到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亚洲金融危机一部分跟中国有关，人家都来买你的东西，别的国家的东西没人买，它的工厂就要关门了，就成了危机的因素之一。我们一定要勇于承担责任，无论做了好事还是坏事，自己应该清楚，这样可以正确应对，所以我们就承诺不贬值。

　　中国的汇率从历史来看，过去我们长期贬值，你怎么上去的，有可能怎么回来，这是完全有可能出现的。随着中国经济持续快速发展，实际汇率呈升值趋势。这点是有共识的。人民币实际升值有两种方案，一种是名义汇率升，第二种是通胀。刚才让大家举手表态，尽管只有4位同志赞同用通胀的方法，但是我觉得不能这样做。为什么不能用通胀呢？通胀是通过把国内已有的财富稀释来实现的，实际上就是把潜在的国力浪费掉，我们是绝对不能这么做的。另外，没有必要再对出口进行补贴。曾经有一个调查，从购买力来说，在2005年1美元大概相当于3.45元人民币。购买力平价指示汇率的长期趋势。从这个角度来说，从长期来说，人民币回到4以内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我们把通胀控制住。第二，到明年上半年某个时候，如果汇率回到6以内，也没有大惊小怪的，因为这相当于1993年的汇率水平。

　　强势人民币带来多重正面效应

　　强势人民币在未来会带来什么影响呢？汇率的风险无处不在，有些影响是短期的，属于一次性的。汇率升值预期造成了很多套利活动。比如，还有一些做出口的企业，到外面签订单，跟对方说把合同上金额多写一点，拿着这个到银行借美元，借出来之后就结汇，然后等着升值。再如，2006年以前，航空业是全行业亏损的。到了2007年的时候，航空业全行业扭亏为盈，原因是航空公司的飞机都是租赁的，它是美元融资的，它的负债都是美元。2007年年初利息是3%左右，但是2007年人民币对美元升了6.9%。

　　比短期影响更重要的是结构性的影响。人民币对未来中国经济产生的趋势性的变化在哪里呢？

　　第一是推动服务业等非贸易品部门的发展。我们现在一直强调扩大内需，推动非贸易品部门的发展，升值一定是有利于扩大内需的。我们过去靠卖廉价的产品给美国人，把G D P做得很大，其实我们也同样可以靠扩大内需，把产品卖给国人，也能保持G D P的快速增长。在2008年之前，我们的G D P是连续5年两位数增长，但是老百姓都抱怨只有增长没有发展。为什么没有发展？就是老百姓没有感觉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另外一方面，人民币升值以后，非贸易品比贸易品涨得快，而且落后的地区要比发达地区涨得快。中国现在的CPI，在农村地区的物价上涨要比城市快。不是说它的价格比城里卖得贵，是因为农村落后地区的物价基数低。

　　第二是升值会促成贸易品部门转型升级。人民币升值了，出口行业利润受挤压，进口替代品也会受挤压。人民币升值对贸易的冲击，短期是负面的，可能很痛苦，但是如果长期看(这个长期不是10年时间，是2到3年的时间)，升值会使得中国的商品重新在一个新的平台上获得国际竞争力。升值以后怎么又有新的竞争力呢？人都是好逸恶劳的。经济也是一样的，经济是人的活动，如果没有升值的话，企业没有压力去改变，现在这个改变还是有空间的。2005年到2008年，人民币升值了20%，但中国的经济没有像某些人想象的那样崩溃了。当时我们最担心的是纺织品行业，最后发现这些行业不仅仅没完，而且出口的规模更大，产品质量、价格都上去了。

　　第三是升值有利于企业走出去。任何一次经济的转型都是痛苦的，都必须付出代价，转型一定要有人付代价。台湾在上个世纪80年代的时候，汇率也被迫升值，最后台湾劳动密集型的行业都倒闭了。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和转型，台湾发展成为世界的IT中心，台湾的工人越来越多的是我们所羡慕的白领。随着经济的进一步发展，“血汗工厂”又搬到内地来，我们把它当成我们的宝，但是在台湾，这已经是一个劳动密集型行业，经济就是这样变化的。所以对中国来说，企业一定要走出去。为什么企业一定要走出去呢？一个是升值给我们提供了机遇，现在的企业如果不国际化，在中国国内市场都难站得住。另外中国的人均GDP已经达到4000美元的水平，从国际经验看，对外投资将加速。走出去投资，到发展中国家投资，帮助这些发展中国家把经济发展起来，同时分享人家的发展机遇。真正要投资的是要到发展中国家，包括到非洲。成为投资大国，是摆在中国政府和企业面前共同的课题。所以我觉得我们一定要走出去，而且这关系到中国的未来。政府也要调整经济发展战略，过去我们的政府老是以外贸为荣，其实内贸和外贸同样重要。 □丁志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