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人语

　　乔新生？

　　自从我国刑法修正案(八)实行以来，有关醉酒驾驶的案件引起人们广泛关注。刑法修正案虽然规定了危险驾驶罪，将醉酒驾驶纳入刑法调整范畴，但由于改变了犯罪构成要件，因而在实施过程中引起许多争议。

　　其实，在我国道路交通安全法律体系中，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法律“阶梯”，从行政治安处罚到刑事处罚，从低到高，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道路交通安全法律体系。

　　根据道路交通安全法的规定，第一级台阶是饮酒驾驶。这是典型的行政处罚台阶，当事人必须接受行政拘留、行政罚款、暂扣或者吊销机动车驾驶证的处罚。

　　第二级台阶是醉酒驾驶。醉酒驾驶机动车的，由公安机关交通管理部门约束至酒醒，吊销机动车驾驶证，依法追究刑事责任；五年之内不得重新取得机动车驾驶证。醉酒后驾驶营运机动车，由公安机关交通管理部门约束至酒醒，吊销机动车驾驶证，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十年内不得重新取得机动车驾驶证，重新取得机动车驾驶证后，不得驾驶营运机动车。

　　第三个台阶是交通肇事罪。饮酒之后或者醉酒之后驾驶机动车发生重大交通事故，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并由公安机关交通管理部门吊销机动车驾驶证，终生不得重新取得机动车驾驶证。

　　第四个台阶是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驾驶机动车危害公共安全，尚未造成严重后果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重伤、死亡或者使公私财产遭受重大损失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从行政拘留到判处死刑，道路交通安全的法律体系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阶梯”。如果不了解我国道路交通安全立法的实质内涵，那么，在适用道路交通安全法的时候，很容易出现争议。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在重庆刑事司法座谈会上发表的讲话，在全社会引起了广泛争议。这位副院长在谈到“危险驾驶罪”的时候，提醒各地法院在处理此类案件时与道路交通安全法相衔接，可是没有想到，引起了轩然大波。事实上，根据罪刑法定的原则，只有在法律作出明确规定的情况下，才能认定为犯罪行为。准确适用我国刑法修正案的有关规定，既是贯彻我国刑法罪刑法定原则的具体表现，同时也是我国刑法改革的有益尝试。

　　仔细分析我国道路交通安全法律体系，人们就会发现，在不同的台阶，法律规定的构成要件是不同的，如果不仔细区分不同法律规范的构成要件，那么，在适用法律的时候，很可能出现重大偏差。

　　第一个台阶是典型的行政处罚台阶。只要饮酒之后驾驶机动车，都必须承担行政责任。关键是第二个台阶。我国刑法修正案规定危险驾驶行为，包括醉酒驾驶和相互追逐竞争驾驶两种情形。危险驾驶罪是从交通肇事罪脱离出来的一个特殊的犯罪，但是，由于交通肇事罪是一种典型的过失犯罪，是在违反交通运输管理法规，发生重大事故，致人死亡、重伤或者使公私财产遭受重大损失的情况下构成的犯罪，因此，按照法理上的解释，危险驾驶罪应该是一个过失犯罪。但是，从立法的原意来看，由于危险驾驶将结果犯改为行为犯，强调当事人的主观意图，因此，危险驾驶罪就已经变成了故意犯罪。正是这种犯罪构成上的变化，使得人们在理解这一犯罪的时候容易产生偏差。换句话说，传统的交通肇事罪强调的是过失，而危险驾驶罪强调的是故意。如果危险驾驶，那么，不管是否致人重伤、死亡或者使公私财产遭受重大损失，都应当追究其刑事责任。

　　最高人民法院相关负责人强调危险驾驶的社会危害性，实际上是提醒人们回顾我国刑法的体系，从刑罚的基本理论着手重新分析危险驾驶罪的构成要件。当然，正如人们所看到的那样，由于全国人大常委会在修改刑法的时候，已经把醉酒驾驶的行为看作是具有社会危害性的犯罪行为，因此，如果再讨论醉酒驾驶是否应该承担刑事责任的问题，似乎与全国人大常委会的立法精神相悖。从这个角度来说，讨论醉酒驾驶罪的犯罪构成，不是要从根本上否定这一罪名，而是要深入讨论其中的构成要件，从而在司法实践中更加准确地把握我国刑法修正案的内在含义。

　　从犯罪构成要件来看，所谓“情节恶劣”，在危险驾驶犯罪中，实际上是指在机动车道路上实施危险驾驶行为。危险驾驶犯罪不需要有严重的后果作为构成要件，但是，必须考虑到具体的情形，考虑到犯罪不能和犯罪未遂的问题。在现实生活中，机动车驾驶人员醉酒驾驶表现情况多种多样，如果不考虑具体的犯罪情节，把法官当作法律的“自动售货机”，那么，很容易出现滥用刑法的现象。根据立法者的原意，之所以设立危险驾驶犯罪，就是要防止一些人在繁华的机动车道路上，不顾他人的生命和自己的生命，醉酒驾驶机动车。如果在人迹罕至、荒郊野外的机动车道路上醉酒驾驶，那么，追究当事人的刑事责任显然不符合立法原意。所以，司法机关在处理此类案件的时候，必须作出明确的司法解释，不能将那些情节显著轻微的案件认定为犯罪案件，从而扩大刑罚的打击面。

　　可以这样说，我国刑法修正案关于危险驾驶的规定，实际上是重新创制了道路交通犯罪的法律规范。如果简单地套用传统交通肇事罪的规定，那么，就很难理解危险驾驶犯罪的犯罪构成要件。简单地说，危险驾驶犯罪是行为犯，而不是结果犯；危险驾驶是一种特殊的故意犯罪而不是过失犯罪；危险驾驶是在特定道路上的犯罪，而不是简单重复交通肇事罪的犯罪构成要件。从立法技术上来看，我国刑法修正案(八)把危险驾驶罪称之为“在刑法第一百三三条后增加一条，作为第一百三三条之一”这种表述方式，很容易使人产生误解。所以，我们建议全国人大常委会尽快编纂刑法典，统一我国刑法的罪名，彻底理顺我国的刑罚体系，避免因为法律文本表述上的缺陷，而在司法实践中产生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