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华

　　曾世杰曾经是当地的高考状元。

　　曾世杰住过的宿舍楼依然人来人往。

　　曾世杰就餐过的食堂。

　　●父亲眼中的儿子

　　如果不是办案警官和检察官前往位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德昌县一个偏僻小山沟调查取证，自小沉默寡言的曾世杰或许永远不会被那些曾经知道他的人谈起，昔日的老师、同学、邻居几乎将他遗忘。但现在，这些熟识他的人正试图将许多支离破碎的回忆，与一个大学生杀人犯联系起来。

　　曾世杰的父亲，46岁的曾贵安有好些日子没有上街了，他说“儿子出了这个事情，感觉很丢人”，即便是在家里，他也把头埋得很低。曾贵安说，他现在仍无法将自己的大学生儿子和杀人犯联系起来。

　　曾世杰是四川大学江安校区2008级公共管理学院信息资源管理专业学生，是曾姓家族中几代以来唯一的读书人。说起曾世杰，村民都知道他，因为他是这个偏小山村里仅有的名牌学校大学生。

　　从小到大，曾世杰始终是村里曾姓家族的骄傲。父亲曾贵安说，家里世代以务农为生，曾世杰思想本应最成熟、最理性，万万没想到会犯罪。

　　由于家中经济困难，哥哥曾世才初中毕业后辍学，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弟弟曾世杰，然后自己外出打工贴补家用。如今，26岁的曾世才还没有女朋友。

　　在曾世杰成长的环境里，每个人都安分守己。父亲曾贵安是个性格内向的庄稼汉，个子不算高，为人忠厚，苍黑的脸上留下许多岁月刻出的纹路。曾贵安平时言语不多，总给人一种愁眉苦脸的感觉。“看嘛，这个家都空了，已经支离破碎!”曾贵安说起家里的境况，满面愁容。爱人罗国玉过早离世，大儿子曾世才外出打工，小儿子因为杀人被起诉，原本沉闷的家庭更是没有生机，只有一只小狗不离不弃陪伴在他身边。

　　1989年11月15日，曾世杰出生在德昌县阿月乡人寿村2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这里紧邻成昆铁路和安宁河。

　　“他喜欢安静，从小就喜欢读书，一有空就抱着书本读书。”指指房间墙上的奖状，曾贵安陷入了沉思。他说，孩提时代，曾世杰没有受到家庭特别的呵护，身上也没有其他同龄人的好动，他喜欢静静地看书。不过，在曾世杰沉默童年的背后，却有着高出同龄人一筹的智慧。“孩子的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小学、初中、高中成绩一直处于前列。”说起儿子的学习成绩，曾贵安至今还感到自豪，拿到好成绩，他每次都要夸奖曾世杰一番，而曾世杰只是笑笑。

　　曾贵安说，曾世杰生活的全部就是学习，即便放学后他也不主动去找同伴玩耍。

　　“家里经济困难，曾世杰被四川大学录取后，我就对他说家里没有钱给你读书，曾世杰说他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也可以边打工边读书，总之不愿意放弃。”后来家族中的亲戚为曾世杰筹集了学费，曾世杰一人跑到成都读书。“当时我想让他考军校或者师范，但没有如愿，我的心里对孩子充满了愧疚与自责。”曾贵安至今还因为对孩子要求过严感到自责。

　　2010年3月30日，曾世杰在校园杀死一人杀伤两人。消息传来，一度成了这个沉闷家庭的噩梦，家人无法将自小沉默寡言的曾世杰与一个大学生“屠夫”联系起来。

　　“我们把所有的希望都给了他，为了让孩子读书我借了7000多元债，现在连给他请律师的钱都没有，想到成都去看他都差钱!”在曾贵安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和电器，有一个手机都是侄子为了联系方便送他的，但也早已欠费停机。

　　“我爱人有间歇性精神病，她的哥哥和一个侄子也有局限性精神病，至今还疯疯癫癫的。”曾贵安说，他老婆罗国玉生前一发病行为就不受控制，到处乱跑。对此，同村的组长黄勇贵也予以了证实，有时罗国玉犯病走失，全村人都会帮着寻找。

　　知道母亲有病，曾世杰总是陪伴在母亲身边端水端药，照顾母亲。每次母亲走失，曾世杰总是要等找到母亲后才肯睡觉。

　　●性格缺陷的两个元素

　　2005年，曾世杰的母亲再次离家出走，后不明原因去世。在司法机关立案侦查过程中，16岁的曾世杰曾当场目睹了母亲被解剖的过程。血腥的场面，对少年曾世杰造成了很大的心灵创伤，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曾世杰的父亲脾气本来就不好，在妻子去世后他的脾气就更加暴躁了，曾因为曾世杰的分数足够报考军校或免费师范却没报而大发雷霆。开学前，曾世杰表示理解父亲，然后带着内疚的心情开始了大学生活。

　　“儿子性格内向，经常受人欺负。”父亲曾贵安说，曾世杰在凉山州民中读高三时，几名同学赌博被老师抓了，一名姓李的同学怀疑是曾世杰向老师告密，找人将其围住，用双截棍将其打伤。“就是向老师反映情况也是正确的，但我儿子完全是被那伙同学冤枉呀!”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双手抱着脑壳，身体缩成一团，简直惨不忍睹!”对于当时的情形，曾世杰的伯父至今还记忆犹新，他说，曾世杰头部和四肢伤得特别厉害，住院20多天后才能勉强下床，为了不影响学习又回到学校上课。

　　“那个同学的家长承诺要对此作出补偿，但事后只是支付了医药费。”曾世杰的伯父认为，虽然打人的同学受到了校方处理，但这个事情对曾世杰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

　　“儿子每次放假回来都要给奶奶洗衣服，开学之前也会把奶奶的衣服洗了再去读书。”曾世杰是一个孝顺、懂事的儿子，他的父母也很疼爱他，但他们的沟通却是有限的。在曾贵安的记忆里，他找不到自己哪一次同儿子开心地玩耍过，也没有哪一次同儿子进行过长时间的交谈。他希望看到儿子快乐，但是儿子遇到困难却很少说出口，唯一一次父子间的长谈就是曾世杰提出想退学。

　　“上大学后，他说同学嘲笑他一件衣服穿了几个星期，相貌长得难看，同学让他去整容，而他的朋友也很少。”曾贵安说，因为自尊心受挫，他曾提出退学，“我当时同意了，但被其他亲戚劝了过后，儿子还是又去读书了。”

　　曾贵安说:“我儿子杀了人，我对不起受害者，对不起他们的家人，我代儿子向他们道歉。我对不起儿子，没有给他好的环境。”

　　初中班主任陈宝玉说，初中时，曾世杰是班上最优秀的，同学们都非常佩服他，当时同学关系处得还不错，他从来没有犯过错，升高中的时候考了全校第二，一个好苗子就这样毁了，震惊!痛心!

　　高中班主任张正良听到他杀人的消息，表示当时真的很难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当年高考607分，分数是全校文科应届毕业生中第一名，没想到读大学才一年多，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读高中时，曾世杰对穿着没有要求。在同学中，他是穿得最寒酸的人之一，一件白色上衣他穿了一年。在食堂吃饭，他专挑最便宜的菜。他被同学公认是一个只会老老实实读书的孩子。

　　刚进入大学的曾世杰的成绩曾名列前茅，每节课必到，总是安静坐在教室的前排。

　　曾世杰家境不好，上大学的学费是申请的助学贷款。甚至高中三年也是受到某基金会资助才完成的学业。曾世杰穿得很朴素，大部分生活费都用在吃饭上面。他的一个同学这样说道:“我们同班几个人有时会到学校外面一家自助火锅去吃饭，AA制，最频繁的时候一周去一次，每次花一二十块钱。”另外一位同学说，曾世杰每“打一次牙祭”，就有几顿饭会饿肚子。

　　或许因为刚上大学的孩子都年少且单纯，同学朋友间无意的玩笑拉扯了曾世杰本来就敏感卑微的自尊。或许是因为对自己的长相，家庭背景的自卑，在大学这个攀比之风无法避免的小社会里他更加内向，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更不爱与人交谈，遇到什么事都独自消化在心里，时间长了以后，便产生了特别强烈的抑郁感与自卑心理。

　　曾世杰经常呆在寝室里发呆，也经常藏在被窝里掉眼泪，情绪抑郁严重到了一天只吃一顿饭，晚上才敢出去的境地。同时，成绩也可想而知地一落千丈，甚至考试他都不敢去了。他白天遇见人时也从来不敢抬头，在自己营造的封闭世界中独行。

　　●法庭审理的焦点

　　每每想到无法面对家人的期待便极度自责，甚至怨恨，这种无名的怨恨来自于对自身处境的无能为力，更多的则是来自于对取笑自己的人产生了极度的愤恨心理。曾世杰在痛苦与怨恨的伴随下度过了本该快乐的大学生活每一天。

　　今年6月18日，记者在四川省成都市看守所见到了曾世杰。曾世杰对记者说，这种情况到后来严重到感觉所有人看他的眼神、与他交谈时的表情都是在取笑他。

　　2010年3月30日案发当天，曾世杰和同寝室的同学在一起看电视，同学们对电视里演出的小品的精彩片段大笑不已。笑者无心，但曾世杰却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这种笑声是对自己的嘲笑。曾世杰用被子将头捂住，那笑声仍然声声刺耳。顿时，曾世杰心中产生了极度的烦躁与怨恨。不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随后，曾世杰莫名其妙地带上刀子漫无目的地走出寝室。

　　在校园里走着，曾世杰头脑一片空白，直到挥刀刺向不相识的校友，导致一死两伤，才意识到自己闯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大祸……

　　2010年12月29日，成都市中级法院，曾世杰杀人案一审第二次开庭。一共只有36个旁听座位的法庭上，座无虚席。曾世杰的哥哥、舅舅、邻居以及高中同学，还有受害者的家属等，早早地来到了法庭上，静静地等待着开庭。只有死亡女孩被害人小丹的母亲在不停地抽噎。

　　一声响亮的开庭锤声后，身上穿着橘红色的马甲、脚上铐着沉重脚链的曾世杰，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神情平静地步入法庭。

　　因为案件事实比较清楚，主要过程就是审判长宣读关于曾世杰的精神病鉴定报告。在这份由成都蓉城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鉴定意见书中，认为曾世杰在作案时无精神障碍，并且具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应当对其行为负责。检方认为，曾世杰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触犯了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之规定，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曾世杰的刑事责任。经过审理，成都市中级法院一审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曾世杰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曾世杰在庭上辩称:“我有间歇性精神病，请求鉴定。”对于行凶动机，曾世杰称当晚在寝室看电视小品，同学们都被逗乐了，他认为大家不是在笑小品，而是在嘲笑自己相貌丑陋，一气之下拿刀冲下楼酿下血案。

　　法庭要求曾世杰作最后陈述时，曾世杰转过身，对着坐在原告席上的小丹父亲鞠了一躬，然后又朝坐在旁听席上的小丹亲人鞠了一躬，说了两声:“对不起!”小丹的妈妈再一次埋头痛哭。

　　庭审完毕，曾世杰即将被带走之际，曾世才跪在地上，哭喊着:“世杰!世杰!”他回头看了哥哥一眼，眼神中情绪复杂，随后被法警带走。因为不服鉴定意见书，曾世杰的辩护律师姚飞称会申诉并重新做精神病鉴定。

　　而公诉人和原告律师则称:“在一审的第一次庭审时，他能够清楚地回忆出这么多细节，而且能够表达出自己当时的想法。我们不认为他精神上有异常。”他们认为此份意见书具有法律效力，这个结果也是“合理、合法且公正的”。

　　目前，此案还在审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