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饭桌上，姥姥摸出一红包，递给我，我不要，说：“过年不是刚给了吗？还给了我和‘扫把’一人一份大红包。”姥姥硬塞，说是家里的规矩，不能因为过年给了生日就不给了，不多不多，只有200块……

　　这时，坐我们中间的姥爷“嘿嘿”一笑:“是个小意思啦！” 姥爷好白、好瘦，只能吃点粥、喝点汤。我用小勺子刮苹果泥给他，他很开心地吃了，但不久就不舒服了，吐了一晚上。送我的时候，姥爷在沙发上，不能动，我走过去和他握了手，说：“你等我再回来看你。”

　　这是今年春节，没想到是我和姥爷最后一次一起过年。之前两年我在国外煎熬，没办法回来，中间知道姥爷得了直肠癌，已是晚期。电话里答应了姥爷一回国就去看他们，但回来又度假又结婚，一直都没去成。婚礼上，姥姥说：“姥爷好想看看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回去啊，他身体不好了，来不了你们婚礼……”

　　姥爷辞世的噩耗传来，那天夜里身在异国他乡的我，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姥姥、姥爷，他们跟我说的话，他们的样子。不知不觉鼻涕眼泪就流了一枕头。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长沙有姥姥、姥爷，山西有奶奶，他们都非常非常喜欢我。姥爷来重庆时，会替爸爸去学校接我放学，我把书包给姥爷之后，总是跑得很快很快，让姥爷追不上。我还会直接把姥爷领到小卖部，跟售货员说，我要泡泡糖，我要气球，然后拿了东西跑掉，留下刚反应过来的姥爷着急地翻口袋找钱。

　　后来我发现，姥爷爱看的打仗的电视剧远不如动画片好看，就恶作剧般和姥爷抢。一发现姥爷认真地看打仗剧，我就跑去抢遥控器，换台。姥爷只好起身慢慢走到电视机前换台，就在他要按的时候，我用遥控器给他换好，等他慢慢走回沙发坐下，我又马上把台换到动画片，反反复复。我high起来还会叉着腰，站在席梦思床上仰天长笑……

　　今年春节我在姥爷家的时候，一坐下来，姥爷就问，燕子啊，你现在有别的事情吗？不等我回答，他就开始给我上历史课。舅舅和小姨一听他开讲，总会马上“解救”我。我不忍心看姥爷失望，就断断续续听了很多故事，比如他讲他从衡水到北京的五金店当学徒，一次骑车去燕京大学送大包铁钉，在海淀撞了日本学生的自行车。两个日本学生扔了自行车就过来打他耳光，他为了扶住车，不让钉子撒到地上，只能任两人扇耳光，直到他们打累了……他说燕京大学一位老师点醒了他：“尝到当亡国奴的滋味了吧？”然后他写信给太姥爷，要求回老家跟着他抗日。

　　姥爷在讲到自己当年参加敌后武工队，说了好几次，如果不是人民群众掩护我们，不是群众给我们送吃送喝，我们早就死了好几回了……他说现在我们做什么事情，都要记着人民群众，为人民群众做主。

　　姥爷很自豪。他说他五个孩子，两个下了乡，一个女儿16岁就当兵，在部队不但不偷懒不拖后腿，还刻苦坚强，人送外号“铁姑娘”。说五个孩子都为国家做了很多贡献，都很孝顺。他和姥姥两口子两袖清风，家里被评为模范家庭，毛主席1958年和省政府工作人员照相，他在里面，很自豪。最后，他说他和姥姥庆祝金婚，他很自豪。

　　姥爷就这么鲜活地活在我的记忆里。在姥爷姥姥心中，我没有任何缺点，任何和我有关的人和事，他们都喜欢得很。除了他们，世上再没有别人会这样对我了。

　　我不是姥姥姥爷的好外孙女，但今后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我都想收到姥姥姥爷给我准备的“小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