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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精确的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8月12日02:22  正义网-检察日报

  阿舍

模糊的,精确的

  以前,我常写些心情文字,关于某个下午的寂静,关于某一天的剧变,或者某年夏天的溺水情节。也常常将这些情绪带入时光,让它们与我一起感知、认知和发现,仿佛不可离别的知己。后来,它们日复一日地减少,某一日,甚至变得令我厌恶起来。有人说,这多是自省之后的冷静。我说,这大概也是感官日益枯索的征兆。的确,从某一天起,我不再那么计较我的情绪了,斤斤两两,丝丝缕缕,那么自溺,拘执于近前的冷暖、聚散、得失。或者说,即便被困扰其中,也没了诉说的愿望。似乎为它们而表达已经失去了必要。我知道,我渐渐失去了一些表达的最初冲动。

  忽然一日,我觉得我模糊起来,我看不清我在人群里的表情,看不清当风景倾来,我占据的位置。或者,我无法抓住那些像风一样四散的情绪,我不留下它们,不为它们记录,不为它们命名。我知道,人们都是这样抹光自身。我也知道,再继续下去,会有那么一天,我会看不见我。

  一日,在树荫下,我读诗,读到“精确的痛苦,模糊的欢乐/渴望无处不在”。诗句轻轻摇荡,像夜晚远处的歌谣,每一次,都有一个音节撞碎在我齿间。终于,最后一个音节也要消失了。而我丝毫也不感伤,我甚至听见令人震惊的欢乐。跟着,一些远去的记忆缓慢地回来,慢慢走近,前后挨着,排起长长的队。后来,队伍甚至变得有些急躁:亡人的痛苦,失眠者的夜晚,孩子的抗拒,第一个秋天的逃离,第一个春天的表达,少数的认同,多数的反对与妥协……都靠近我,靠近我。这样,在由远而近的记忆里,我突然看见我由远而近,慢慢精确。

  我尝试着使我回到精确,这样,我便不再丢失我。

  我尝试着使我看见,看见那些无处不在的渴望,起伏不定的渴望,在我之内,在路上,在屋檐下,在办公室,在田野,在墓地,在云层之上。我这就开始看见了:左左右右的人,孱弱的自身,腐烂的智慧,咆哮的革命者,逃亡的诗人,孤单的鸟儿,成群的野猫,洪水,松树,刻满符号的石头,每一张渴望的脸,每一个渴望的举止,满满溢出,从时间里。

  接着,我开始想象并确认那些被我看见的事物所包含的精确的痛苦,及模糊的欢乐。有一日,那是个星期五的上午,礼拜的人聚在一起诵经。当诵念大片大片地响起,在树叶的抖动间,我看见一些男人变得胆怯、温顺,另一些变得忧伤、崭新。我看见他们都使自己渺小,他们洗净自身,喜悦,深深恐惧,并相互原谅、忍让。我看见这些变化,像生命重新诞生,像来年春天的枝芽,猛烈鼓动。也是那个星期五的上午,当诵念大片大片地响起,在另一边,在屋檐下,我看见守在灶台前的女人们,我看见她们静静等候,等候铁锅里食物的气味漫过脸颊,漫上额头,热烈地安慰她们。我看见她们的渴望,男人们温顺而崭新的身躯,仿佛清水,去除时间里的尘埃,洗出她们模糊的欢乐。只是,一切都那么短促,当诵念一声挨着一声结束,那精确的痛苦跟着就来了。

  又一日,一个夏末黄昏,凉风阵阵,我翻遍书橱,寻找一句能够安慰我的诗行。整整一日,一些莫名的事物向我袭来,我不知道怎样摆脱,如何舍弃,有时候,就连微弱的抵抗也做不到。最初,我以为缄默可以作为我的声音、我的姿态,这样会让我显得我既不冲动,也不麻木,会使我如同深思熟虑,充满安静……但很快,我听见那缄默里的大声疾呼,破碎的逻辑,破碎的语言,破碎的思维,充满无能与失败……“再放低一些,放低你的身子,让它们通过,通过你的阴影与深渊,通过你的街道与窗台,通过划痕与裂缝,通过你破碎的语言”……天空一点点暗下去,暮色从对面楼顶倾覆过来,完全淹没了最后一个字迹。这时,我看见诗行从寂黑的角落里升起来,一点点清晰,企图安慰我……那气息如丝如缕,轻声喃呐,告诉我顺从的方式,融化的方式,消失的方式。从精确到模糊,从模糊到精确,再从精确到模糊,这奇异的循环忽然令我陶醉,我看见细节攀爬的艰难,看见思维扭转的狼狈,看见语言向语义的背叛与靠拢,看见我,一点点被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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