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晓

　　二十多年前，我整天躲在一间光线阴暗的房间里写作，小楼过道里弥漫着尿臊的气息，我梦想做一个诗人。

　　诗人叶匡政说，诗人有两类，一类是人类纯真天性的继承者，而另一类却只能降格为这种天性的捍卫者。我呢，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只不过用一些句子化解心中块垒罢了。不但没给他人带去美好，相反，我被看作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1994年秋天，我和妻子正在蜜月旅行的路上。当天刚从峨眉山上看完日出归来，口袋里只剩下了130元钱，在一家火锅店前徘徊了几次，还是咽下了唾液，买了两块蛋糕草草度过了一个饥饿的夜晚。后来，在这种毫无生气的生活里，我躲不开妻子幽怨的目光。她每天要提着菜篮子穿行在菜市场，为那些发黄的菜叶讨价还价。当初，我以一个男人的自尊对她承诺，要给她带来幸福，可是……有一天夜里，我在墙角伤心地哭了。我问自己，作为引渡人类灵魂的诗人，为什么不能过上有尊严的日子，然后让幸福流淌成诗歌，而不是一辈子苦苦吟哦，忧郁成疾。

　　后来，我改变了写作路子，不停地给各种流行刊物写稿，在最惨烈的写稿大军竞争中，终于有了自己的一方文字根据地。偶尔想起诗歌，我的心里充满感激和愧疚。是它为我启蒙，打开了我身体和思想的阀门，可我离它越来越远了。

　　诗人邹静之说，有人提着成麻袋的钱排队让他写剧本。而当满城的人观看他编的电视剧时，他又想一个人逃出城去。他觉得这种庸俗的生活已经让他脱离了一个诗人的纯净，但他又无法摆脱这种庸俗的生活。就像很多人在城里怀念乡村明亮的月光，但如果让他们在乡村呆上几个月看月光，又开始急切地想念城市的灯火。诗人也一样，在这种反复的矛盾里左冲右突。当诗人仰望月光的时候，其实只有床前冰冷的霜才是最真实的。这就是一部分诗人的现实，有点悲凉，也让人心痛。

　　我的理想境界是，让诗人们充分享受人类物质文明带来的果实，然后，写下最美好的诗歌。但愿这是可能的。这会儿，我突然想写一首诗了，不是发神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