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华林

　　二毛到哪里都不吭一声，可真老实哦!

　　二毛这孩子啥缺点没有，可真不错哦!

　　二毛，二毛，自打记事起，我们一直在人们对二毛的盛赞中长大。他是大人们眼中做人的先进典型，是我们小孩子做人的成功典范，也无数次成为我们屁股上留下巴掌印的理由。

　　二毛从不多嘴。事实上，他在绝大多数时候都能保持一言不发。逢年过节时，村上一群孩子每人手里拿个方便袋，挨家挨户去要糖果吃。他也乐呵呵地在我们中间跟着，但从不伸手向人家要糖果，更不像别的小孩那样削尖了脑袋往前挤，所以他袋子里的东西往往非常少。偶尔遇到个心细点的大人，正在撒糖果时往后面一看:哟，这里还有一个哪!过来，过来——于是，他多收获了几粒糖果。不过他的沉默好像并没有坏处。我们瞧见谁家蒸笼里蒸着馒头，忍不住说一句:“哈，冒烟呢……”“啪、啪”，屁股上早已挨了几巴掌——那叫热气，如果冒烟那一锅馒头就完了。“呀，你家这福字也是头朝下呀……”“啪、啪”，屁股上又挨了几巴掌——那叫“福到(倒)”，根本不是“头朝下”的意思。我们挨打，二毛呵呵地笑。

　　二毛从不惹事。我们几个调皮的人都置办了一套家当用来取乐，他没有。比如弹弓。我们有时拿树当靶子，看谁射中的多；有时拿树上的麻雀当靶子，打下来几个人弄点荒草烤着吃；有时什么也不打，就是看谁的弹弓能射得远。如果一直这样也就罢了，偏偏有时心血来潮拿人家放养的母鸡当靶子。如果母鸡离得远，大家都射不中倒也是幸事，怕就怕有人百步穿杨，果真射中要害，母鸡就一边在地上扑腾，一边发出刺耳的叫声。为了防止大人找来惹上麻烦，几个小家伙赶紧蹿上去，别翅膀、捏脖子，三下五除二给“灭了口”，然后偷偷扔掉，不敢拿回家。有耳朵尖一点的大人，明明听到鸡叫，跑过来一看却啥也没找到，于是第一个就问二毛。二毛真老实，啥话也不说，就是用手往我们藏鸡的地方一指，于是我们又挨了一顿狠揍，二毛又被着着实实地表扬了一番。

　　二毛的耐性出奇地好。尽管我们都有点看不惯他，甚至有时也恨他让我们遭罪，但在许多场合中还是常常带上他，哪怕凑个数。在我们常玩的诸多游戏中，他最拿手的项目是捉迷藏。我们转过脸去，一声“快跑”，第一个销声匿迹的准是二毛。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能跑，是不是把平时少说话、少惹祸的能量都一点一点积攒在了体内，所以爆发力才特别强?我们捉摸不透。其次他就是能蹲。我们藏的时间稍微长点，就沉不住气故意换个地点让“敌人”捉到，然后重新再来。他不，猫在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草窝里，任凭你踩着他的脑袋都不会吭声。一直等到大伙散去，他妈妈到处喊他吃饭时，我们才看到他头上顶着杂草，乐呵呵地往家里走去。每当这时，我们都能感觉到他收获了一份巨大的成就感。

　　后来，我们都在村里的小学读书，读着读着就读散了，大家去了不同的学校。再后来，我们都陆续回当地做工，做着做着就做散了，大家去了不同的城市。出息一点的，就在县城里谋一份稳定的工作，端上了铁饭碗。能干一点的，就回当地做一个个体户，当上了小老板。二毛也外出打过几天工，但不久又回来了；他也养过一些家禽，后来却干脆放弃了，年近四十了一直以种田为生。每次回家看到他，仍旧看到他乐呵呵地向我们点点头，好话坏话多一句也没有，好像对这个地球上的任何事物都没异议，啥都犯不着他发脾气。村上的老人每次提起他来，依然会异口同声地夸赞二毛老实，没有缺点。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人能说出他的半点坏处。

　　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并不后悔自己没有像二毛那样完美；同样的，也没听说有哪个儿时的伙伴如何如何羡慕二毛。我们中间没有一个愿意成为二毛。尽管，外出打拼的路上我们付出了太多汗水，途中的荆棘划得我们遍体鳞伤。

　　二毛的无声和淡定我们永远不懂，我们的喜与悲、苦与乐、成功与失败，相信二毛也同样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