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毕淑敏
他们走到了袁再春宿舍的门口,罗纬芝不能再隐瞒下去,她说:“您说得不错,我的确是服用了一种奇怪的药粉,但它大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袁再春说:“那你就说说小名吧。”
罗纬芝说:“小名叫白娘子。”
袁再春说:“是一味中药吗?”
罗纬芝说:“不是。”
袁再春追问:“西药吗?”
罗纬芝说:“也不是。”
袁再春犯了难:“中药也不是,西药也不是,那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罗纬芝说:“我就是说不清嘛!”
袁再春的头颅渐渐低下去,说:“我头昏,今天看来是没法子听你讲完这个中不中西不西的怪药了。明天吧,我们再找时间聊聊这位神奇的白娘子。”
“晚安。”老头咕噜了一声,算是告别。
罗纬芝去打电话。李元非常兴奋地告诉他,这一次她取回的毒株,活力非常旺盛。导师极为高兴,已经在动物身上开始试验了。
这就是说,白娘子的大规模使用,有了非常好的进展。她决定明天一大早就把有关白娘子的故事和盘托出。袁再春是个有远见有襟怀的好老头,他一定会支持这个工作。罗纬芝知道,他多么想中国人能有自己战胜花冠病毒的药物啊!
半夜时分,电话突然响了。
罗纬芝吓了一大跳。她嗖地跳起来,抓起电话:“喂喂,我是芝儿啊……”等这一句话说完,才想起妈妈是不知道这个电话的。
“唔,芝儿……这个名字很好很好……”一个老年男子嘟嘟囔囔地说。
她突然醒悟道——那一端打电话的是袁再春。
“哦,袁总……”
“芝儿,我有话对你说。”
罗纬芝说:“您有什么事儿?”
袁再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只是想找个人聊聊。”
罗纬芝说:“哦,总指挥,我很愿意和您聊聊。本来也打算天亮了,就和您说。”
“天亮了,有点,晚了。”袁再春说。
罗纬芝说:“聊什么呢?我一直很好奇,您好像总是一个人在忙,您没有家吗?没有子女吗?”
袁再春说:“要想了解一个人的本性,你其实并不需要真的知晓他的一切,他的过去、他的历史、他的故事。我和妻子从大学就在一个班,她在医学上也很有建树,现在是国外一所知名大学的终身教授。可是,她不理解我。我儿子也和他母亲是一派的,我就是家中的少数派。每年见一次面。都是我到国外去找他,只是今年估计去不成了。”
罗纬芝说:“现在这才几月份啊,离年底还早着呢。您能去得成。”
“去不成了。”袁再春说得很肯定。
罗纬芝说:“好吧好吧,也许您夫人和儿子会回来看您。”
袁再春说:“那除非是我死了。”
罗纬芝觉得不祥,赶紧说:“咱别说这个话题了,说个快乐的。”
袁再春积极响应,说:“你可知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总指挥权力很大,最重要的应该是调兵遣将指挥抗击花冠病毒吧?在电视上一袭白衣出现的袁再春,有一种精神统帅的豪迈。她把这意思对袁再春讲了。袁再春笑起来,说:“姑娘,你错了。”
“那是什么?”罗纬芝想不出来。
“处方权。我喜欢拯救的感觉,我喜欢在处方笺的末尾处,用花体签上我的名字。那是对死神下的一张宣战书,表明我的意志和智慧。是的,在我漫长的医生生涯中,我常常失败,但我从没有投降过,放弃过。如果我失去了这种权力,我不知道我将如何继续我的人生。所以,我要在这一切还没有被发现没有被证实的时候,为自己下一张最后的处方。我对我自己行使权力,这很好。如果我今晚将死去……”袁再春说得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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