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泳客不知险：生死不要你管 保安员不惧骂：两年救4条命
野泳盛：四大聚集地悲剧年年发生，野泳却岁岁如常
泳客犟：游泳无罪，过马路都会被车撞呢，难道就不让过马路了？
管理难：无法规支持无执法权，野泳管理成“世界难题”
晚报记者 李一能 王翔 报道
每天清晨5点，王芳艳都会穿着救生衣准时出现在新江湾城附近密如蛛网的河道边。他曾是一名海军，如今受聘于新江湾城街道，成为一名河道保安员，职责是维护景观河道秩序、保护湿地环境、劝阻市民不要下水游泳以及在关键时刻下水救人。
在王芳艳看来，这是一份充满矛盾的工作。在新江湾城地区野泳爱好者眼中，王芳艳和其12名同事是 “最不受欢迎的人”，在他任职的两年多来，大部分时间是在泳客的痛骂中度过的；对于溺水泳客和落水者而言，在命悬一线时刻，王芳艳的出现几乎就等同于天使降临，两年多来，他已经救下四条人命。
“苦口婆心不讨好，还要被人骂，但管理河道安全的职责其实并不在街道，我们花了这么多心思、投入这么多资金，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生命无价。 ”街道办事处副主任傅红陵说，新江湾城街道遇到的野泳管理之困，同样也是全市基层政府共同的“心病”。如何才能破解这一困局？对于新江湾城街道而言，暂时还没有很好的办法，但设立河道保安队是其探索步伐的重要一步，因为就算禁不掉，至少也能救人命。
河道保安员：平时劝阻常挨骂，危险时刻救下四条命
复员军人两年多救下四条命
昨天下午3点，在新江湾城湿地的一条小河边，记者正在拍摄野泳者时，一名身穿迷彩服的男子出现在记者面前，他手中拎着一件救生衣，困惑地看着正在拍照的记者。经过沟通，记者才搞清对方的身份，男子名叫王芳艳，是新江湾城街道聘用的河道保安员，他刚才把记者也当成了野泳客。
虽然已采访夏季野泳多年，但记者还是第一次听说河道保安员这个职业，王芳艳试图让记者明白他的职责，就直接说： “就是救人的，你就把我当成救生员就可以了。”这番话引起了记者的兴趣，追问得知，他和同事主要负责劝阻野泳客不要下水游泳，但大家都不听，他们就在河道边巡查，发现溺水者就下河营救，入职两年半他已经救下了四人，两个月前刚刚救下一对落水情侣。
王艳芳告诉记者，他是一名复员军人，曾在海军服役，现在新江湾城社区担任河道保安员。新江湾城社区比邻湿地，环境优美水质清冽，为大批野泳爱好者青睐，但溺水事故频发，于是街道就聘请了13名保安员管理河道。去年6月30日中午，他在河边巡逻，发现两名女子正在游泳，于是上前劝说。当中年妇女赵某回游上岸时，发现身后的女儿因为水性不佳在河中间扑腾，急忙回身下水救援，由于心急火燎自己也溺水了。刚准备离开的王芳艳听到呼救声急忙返回，跳入水中施救，这对母女看到“救星”赶来，把身体重量全都压到王芳艳身上，将他压入河底，最终王芳艳凭借着部队训练的基本功，将母女俩拖回岸边。
相同的情况在今年4月26日再次发生，当时一对小情侣正在政悦路篮球场附近河边吵架，女方不满男方提出分手，赌气纵身跳入河中，男子急忙跳下河营救，但双方都不会游泳，只能在河中扑腾呼救。王芳艳刚好经过此地，急忙跳入河中，将两人拖回岸边，男子被救时神智尚清，但女孩子陷入昏迷，王芳艳对溺水者进行了急救措施，背着女孩来回跑，最终将她肺部吸入的河水颠出，女孩转危为安。
常挨骂，“这就是份受气活”
两次救援，四条生命，让王芳艳获得两面锦旗，军人出身的王芳艳对此格外珍视。前不久，他刚被评为杨浦区见义勇为积极分子，这份荣誉让他倍受鼓舞，但和平时受到的委屈相比，这份职业获得的成就感显得有些单薄。
“我们平时大多数时间就是被人骂，什么难听的话都有，有时真是气得不行，但单位规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能忍了。”记者随着王芳艳沿着巡逻路线走了一段，在政悦路尽头的小河边看到一块禁止游泳的标志，几名野泳客正在河边换衣服准备下河，王芳艳见状上前劝阻，立即遭到一顿痛骂。 “你怎么又来了？我们要你管！”一位老人边下水边回头骂王芳艳多管闲事，让他 “滚”远点。
“这就是一份受气的活，我们也是为了他们好，怎么说也不明白。”王芳艳看着泳客下水而无能为力，因为他没有执法权。他说，自己已经被骂习惯了，劝阻泳客会被骂，劝阻无效也要被骂，附近的居民常在河边散步，时常会突然遇到一群光溜溜的野泳客，好不尴尬，有的野泳客直接在河边脱得一丝不挂，附近有女性也毫不回避，引来投诉，看到王芳艳和同事就上前抱怨，责怪他们没有尽责管理。
“我们真的没有办法，硬的软的都用过了。”王芳艳说，街道下决心要整治野泳现象，联合公安城管开展联合执法，要求河道保安员在劝阻无效的情况下用绳套把野泳者套上来，但效果非常不好，一是不安全，二是容易引发冲突，于是就放弃强制措施，要求保安员以劝说宣传为主。
“来这里野泳的都是老泳客，自认水性好，但他们不知道湿地水道有多凶险。”王芳艳说，河道最深3米，河底到处都是水草淤泥，稍不留意就会被困住，如果无人施救，几乎没有生还希望，如果救援者没有装备和过硬的技能，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每一个河道保安员都配备救生衣和救生绳，水性都非常过硬，但想到每一次营救都会觉得后怕。
王芳艳入职两年半，挨骂已经是家常便饭，被打也时有发生，但还是要硬着头皮坚守岗位，因为如果发生意外，他们就是溺水者唯一的生还希望。因为下水救人，手机都坏了两次，还差点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但王芳艳还是觉得，虽然拿着微薄的工资，但他救下的生命是无价的，他唯一心愿就是市民能够理解河道保安员的苦心，一切付出都是为了拯救生命。
野泳客：已经游上瘾，愿签生死状出事自己负责
“大家不要下河游泳，请珍惜生命。 ”在一块河边空地，面对野泳者，王芳艳一遍遍重复着宣传语，但在野泳者看来，安全员的劝阻让他们略感心烦。
这块河边空地风景优美，河边绿树成荫，水质清澈，甚至能看见水底的鱼儿，上海极少能看见如此干净的天然水道。记者看到，野泳客三五成群聚在河边休息更衣，有人在树上拉起吊床，有人还在河边摆起桌椅喝茶聊天，如果不是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这倒是上海环境改善、市民生活贴近自然的最佳案例。
一位野泳客看到记者拍照，上前嘲讽道：“这么多大事情不去报道，来采访这种小破事，你们一报道街道又要来找我们麻烦了。 ”这名野泳客说，他已经来这里野泳三年了，因为曾经开过刀，需要通过游泳锻炼身体，但现在条件好的游泳馆太贵，廉价平民游泳馆水质又不好，于是就来到这里，在他看来，新江湾城湿地河道是上海“水质最好的免费游泳馆”。 “我们就是喜欢游泳，喜欢游泳没有错吧？在这里游泳也不会影响到别人，为什么不让游。 ”这位泳客的质疑得到周围人群的呼应，他们认为“游泳无罪”，“过马路都会被车撞呢，难道就不让过马路了？ ”一名泳客告诉记者，他觉得安全问题不是阻止他们下河游泳的理由。
记者调查发现，河边的泳客大多并不是附近居民，最远的来自松江，横跨整个市区来野泳。他们大多都是中老年人，收入不高，不少人曾经得过大病，需要游泳锻炼。对于安全员，泳客们倒没什么意见，就是觉得他们嗦，但有时也会觉得有人在旁边看着挺好，如果发生意外也有个依靠，毕竟他们也不希望野泳出事。
“如果出事情了，你们肯定要来报道，一报道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一名泳客告诉记者，这里也有自发形成的规则，就是小孩绝对不让下水，如果看到有孩子，用不着安全员出马，泳客会自发把孩子赶走，他们也承认河道游泳不比游泳池，水性不好、体力不佳的人是不适合的。 “如果可以，我愿意签生死状，出事情自己负责。 ”一名泳客说，他能理解政府部门为什么要禁止他们下河游泳，但他们已经“游上了瘾”。如果政府怕担责，他个人愿意和政府签“免责协议”。
阻野泳无法规支持是个“世界难题”
“出了事情他们真的能负责吗？我们真的可以免责吗？ ”对于泳客要签“生死状”的建议，新江湾城社区办事处的傅红陵副主任一脸苦笑。
新江湾城地区河道密集，防溺水成为社区政府最头疼的问题之一。仅2006年一年，就有6人溺水身亡。
“按道理，管理河道不是社区政府的职责，但有什么比人命更加重要？ ”傅红陵说，在一次次的面对溺水者家属悲痛欲绝的场面后，他觉得再去分析政府部门职责范围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如何才能不让悲剧再次发生。河道管理队成立后，效果立竿见影，溺水人数大幅降低，直接救起的落水者也有六七人之多，但野泳依旧无法禁绝，每年依然有人溺水身亡，其原因主要有两点，无法可依和无路可疏。
傅红陵曾查阅过所有相关河道管理的中央与地方法规，没有一条明确规定在非航运河道不能游泳的法规，加上河道保安队本来就没有执法权限，因此管理部门在法理上就先输一筹，管理工作举步维艰。此外，市民有亲水活动的需求是客观事实，游泳活动本身也无可厚非，但如果不让他们在河道野泳，又能让他们去哪里呢？街道也曾经想过是否开辟一块野泳区域并加以管理，但后来发现不可行，管理成本太高，风险太大。
最终，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政府部门只能采取派保安员 “人盯人”地“骚扰”野泳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效果如何暂且不论，起码可以在危急关头救人性命，这是社区政府的底线所在。前不久，世界卫生组织与新江湾城社区开展了一项“防溺水死亡”课题，对社区政府的经验和措施大为赞赏。“这不仅是我们社区的难题，也不仅是上海遇到的难题，而是全世界所有城市都遇到的困局，如何在环境友好城市和市民安全之间寻找平衡，全世界都在进行探索。 ”傅红陵告诉记者，如何破解这一城市管理困局，需要全社会共同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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