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高空一跃 羽化成蝶
姓名:吴龙
性别:男
籍贯:上海市
去世原因:坠楼
去世时间:2012年6月16日
终年:52岁
生前职业:中央音乐学院歌剧声乐系教授
生前住址:西城区红山世家小区
简介:中央音乐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欧美同学会会员,美国波士顿大学音乐艺术博士,美国布法罗纽约州立大学音乐硕士,美国音乐荣誉学会终身会员。
楼下的警戒线里,吴龙躺在草地上。妻子杨彬说,她没看见血迹。
草坪上,吴龙仰面朝天,T恤西裤都还整洁,旁边是一棵松树。
17楼的家,窗台旁,杨彬觉得,丈夫纵身跃下的一刹那,灵魂许是得到了解脱。
窗框的指纹
“你家出事了。”6月16日下午3点,在天津娘家的杨彬接到了北京警方的电话。
直觉告诉杨彬,是丈夫吴龙,“你让我和我爱人通个话。”
“他没法接你电话。”警察的声音有些低沉。
“是送医院了吗?”杨彬试探着,期待能有个不太糟的消息。
“他可能没有机会和你通话了。”听完这话,杨彬瘫软。
满院子的警车,满家的人,杨彬进屋时,一眼就看见客厅开着的纱窗,窗前那张待客的圆桌下,吴龙的拖鞋,头朝窗。
杨彬盯着客厅的那扇窗,丈夫最后接触过的地方,窗框上,警方提取指纹的痕迹还没被抹去,从上到下,窗框的两边满是丈夫的指纹。
“他没有一下冲出窗,是反身扒着屋里的窗框,一点点下去的。”杨彬想象着,丈夫选择放手之前,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6月22日,警方通知家属,经调查,吴龙死因初步排除刑事嫌疑。
吴龙走后,他生前的学生一直轮流陪伴着杨彬,家里朋友不断,有的人从国外赶回。
邻居们这才知道,平日里那个文质彬彬、会弹钢琴的男人,是中央音乐学院的教授,“还是美籍华人。”有邻居上网百度他的名字,资料里,吴龙被誉为“学者型钢琴演奏家”。
悄无声息地离去,他身边的人,此前谁也没把他的“热爱”和“轻生”联系在一起。
他在音乐里
“他就是想演出,想推动歌剧发展,专业在国内无人可比。”苏先生这样评价吴龙这个朋友。
在好友赵国音面前,吴龙一说起自己教的专业就没完没了,他会兴奋地描述声乐指导这个专业的未来。
去年,宁波国际声乐大赛,吴龙任艺术指导,为来自各国的参赛选手伴奏。赵国音回忆,谱子比赛前一天才拿到,整理完有20多页,很多曲子都十分生僻。
早上5点多,他就被吴龙叫醒,“走吧,咱去看看音乐厅开门没,练琴去。”
一练就是18个小时。
吴龙的学生张怡也去参加了比赛。舞台上,老师穿着演出服,弹奏时,身体跟着节奏起伏,指引着选手完成一个又一个作品,全场掌声雷动。
张怡说,老师执着于他在舞台上的完美。幕后,谁能知道他付出多少心血?
音乐在吴龙心里,很早就生了根。儿时学琴,年幼的吴龙经历了“文革”,家里将钢琴藏在楼梯下的小屋里,给钢琴的琴缒和琴弦之间加进一层海绵,“琴键就发不出声。”吴龙曾向杨彬回忆,他躲在小屋里两年,弹着那架无声的钢琴,训练指法。
也是那次讲述,杨彬明白,没什么能让丈夫放弃对音乐的执着。
他追求完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专业学习上。杨彬翻看吴龙的合同才发现,2004年到2010年,他的工资6年没涨过,“但他不在乎,也从来没跟院里提这事儿。”
他的孩子气
舞台上追求完美的吴龙,生活上却像个孩子。
杨彬记得,在新加坡的一场音乐会前,主办方邀请吴龙做演讲。
“给他紧张坏了。”吴龙几乎是央求着,要杨彬陪他练习。
在宾馆的空地上,杨彬一边当观众,一边还要当吴龙的演讲指导,咬字、断句、纠正、鼓励。
生活上,杨彬常扮演保姆的角色,朋友们说,吴龙娶了一位贤妻,照顾着他的一切。
生病了,吴龙会在电话里向妻子撒娇,“你快回来吧,你陪我去医院。”
女儿生日,爸爸忘了准备,一把抢来妻子买的礼物,“别和宝宝说,就算咱俩一起买的吧。”
“经常袜子都穿不对,颜色不一样,穿着就去上课了。”杨彬总会“笑话”丈夫。
“那有什么了不起。”吴龙却总是满不在乎。
杨彬也乐得照顾这个“孩子”。
“冬天去上课,老师毛背心的线头露在外面,我们凑到跟前一看,里外都穿反了,他还跟那儿投入地弹琴呢。”吴龙的学生郭佳音一直陪着杨彬,在老师的家里,她都在回忆有趣的事儿。
“在家给学生代课,拖鞋都这么穿。”郭佳音伸脚模仿吴龙穿拖鞋,五个脚指头探出拖鞋的前沿,沾到地上。
郭佳音突然嘴一瘪,眼圈红了,“这么好的老师,咋就没了。”
最后的征兆
很多人都在想着挽回吴龙的每一种可能性。
在吴龙出事的一周前,他曾和朋友李杨通过电话,“你只告诉我你的健康出了大问题,并没有说还有其他什么事。我正想过去跟你聊聊,谁知即闻此噩耗。”李杨常想,若他早点儿到吴龙身边劝他,或许能挽回他。
“我知道,你曾经在心中充满了浪漫和诗意的想象,但现实一次次将它们粉碎;我知道,你曾经痛苦徘徊挣扎直到筋疲力尽,理想与现实常相悖逆;我知道,你真的孤独冰冷和绝望,没有谁真正承担起你的内心——对不起,也许应该给你更多的关注、关心、倾听、温暖,可我们竟疏忽。”朋友“弯弯”在吴龙的网络灵堂上,写下遗憾。
一切并非没有征兆,杨彬努力地拼凑着丈夫无意间留下的最后细节。
6月14日,吴龙IPAD的备忘录里,全篇只写着个“。”。
6月15日,杨彬带着女儿去天津前,回了趟家,一进门,吴龙什么话也没说,一把抱住女儿,久久没有松手,直到孩子嫌“爸爸的胡子扎人”。
“现在想想,那一抱,就像生离死别。”
6月16日,赶回家的杨彬发现,平日不修边幅的丈夫,公文包放在沙发的显眼位置,钱包里整齐地码着银行卡,连平日里他胡乱揣在兜里的零钱,都一张张整理好放在里面,家里的燃气、水电卡被一张A4纸包好,规矩地放在餐桌上。
“他好像早计划好了一切。”
没有遗书,没有日记,除了吴龙自己,没人知道他这样选择的原因。
生日独奏会
但杨彬还在拼凑着近期的回忆。
一个月前,吴龙还住在医院。医院诊断,他因高血糖引起酮酸中毒。
近几个月,吴龙从80公斤瘦到60公斤,裤腰从3尺2变成2尺6,排戏时他手发抖,“他说自己总是出错,不能集中注意力。”
杨彬说,“他早就有心病了。”
生病,加上工作上的不顺利,让他的精神世界逐渐发生着变化。
别人生病,都希望能有人探访关心,但在吴龙住院的日子里,他一再嘱咐妻子,千万别让人知道他病了,“我不想让人看到我没精神的样子。”
“话少了,不和人较真儿了。”家里的保姆发现,吴龙开始不接电话,不回短信,任手机的铃声就那么响着,他呆坐在一边。
杨彬带着吴龙看过神经内科的医生,吃了几次药以后,他拒绝治疗,说那些都没用。
遗体送别那天,杨彬给丈夫穿上了他生前最爱的演出服。
今年,原本是吴龙回国十周年,为了这个特别的纪念,他一直在准备着,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他想在11月份的生日那天,开个人独奏会。
杨彬想好了,她要帮丈夫圆梦,办个送别会,不用哀乐,放他演奏过的钢琴曲《爱之梦》。
寄语
羽化成蝶随风去,惟留袅袅绕梁声。
——妻子杨彬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刘珍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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