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部受伤的李闪在医院接受治疗 ■ 都市时报记者 孟祝斌

　　■ 都市时报记者 宋凯欣 实习记者 文平

　　范文彬杀人了。

　　7月6日，来自东川的李叶清、李闪两兄弟和朋友朱文胜一起，驾车行驶到北京路与环城南路交叉口时，因为违规左转，和在此处执勤的保通员范文彬发生冲突。范文彬掏出身上的水果刀刺向两人。李叶清不幸身亡，李闪身负重伤，刚刚脱离生命危险。

　　保通员，是昆明的一个新职业，主要负责帮助疏通地铁施工路段的交通。但这份工作是一个高危行业，2011年至今，造成保通员伤亡的事故共发生50多起。

　　但这一次，保通员变成了加害者。

　　“学历最高”的昆明保通员

　　2011年10月，范文彬成为了昆明的2000名保通员之一。他拥有大专文凭，这种“高学历”在这个行业中并不多见。

　　“范文彬出事了，他杀人了！”

　　听到这句话，范文彬的父亲顿时蒙了。他蹲在地上，表情痛苦，半天没有起身。他等了儿子一夜，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

　　此时，500米开外的云南省第三人民医院里，一对夫妇正焦急地等待着手术室里两个儿子的消息。被刀刺中、失血过多的小儿子李闪还没有醒来，而大儿子李叶清则被利刃刺中心脏，医生也无力回天了。

　　7月6日早上，天刚蒙蒙亮，范文彬就起床了。可能因为赶时间，他并没有在家里吃早餐，就匆匆出门上班了。往常若时间从容的话，他会在家里煮一碗面条，或者热一块面饼，就着白开水填饱肚子。

　　连日阴雨之后，这天的天空一扫阴霾，阳光明媚。但这对范文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他是昆明市的“地铁保通员”，两班倒。早班从早上7点上到下午2点，晚班则从下午2点到晚上9点。上早班的话，意味着这一天要和炽热的阳光做伴。

　　范文彬是2011年10月进入保通员行列的。入职前，按照公司的要求，他提交了体检报告和无犯罪记录证明。从简历的相片上看，这是一个长相俊朗的中年男子。他拥有大专文凭，在昆明市的近2000名地铁保通员中，他算是学历最高的人之一。

　　范文彬的执勤地点在北京路与环城南路的交叉路口。因为毗邻火车站，这里的交通分外繁忙。2011年10月，地铁工程占用了部分道路，狭窄的通行空间导致行人、摩托车、汽车常常在这里穿梭交织。交通经常堵塞，路边报刊亭的老板天天都能看到有人为争路吵架。

　　但对于出远门的司机来说，晴朗的天气却着实不错。7月5日上午，李叶清兄弟从东川家里出发。下午赶到昆明后，他们和一家手机代理商签订了合作协议，一切顺利的话，待第二天拿到另外一份协议，他们就会驾驶装满手机配件的汽车，向600公里外的芒市驶去。

　　临近正午，李叶清兄弟俩的车向昆明火车站方向驶来。汽车的后排座位上，塞满了各种手机配件和行李。出发的时候，李闪开车，他的朋友朱文胜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而李叶清则和行李挤在一起。按照原计划，他们将赶到离火车站不远的一座大厦，谈另外一个合同。朱文胜是来当顾问的。

　　在社会的底层活着

　　范家和李家的家境都不宽裕。李家兄弟长年在外做生意，而范文彬长期赋闲，去年刚找到工作。

　　午饭时间，范文彬的同事们都去吃饭了，再过一会儿，范文彬也将换班，回家吃饭、休息。从工作地点到他的家只有8分钟路程，午餐时间很短，但他仍每天回家吃饭。

　　范文彬的家在一个四处可见红砖外墙的老小区里。门上贴着一张关公像，整个房子只有40平方米大，老父亲住着其中的一间，范文彬睡在客厅里，儿子则勉强挤在阳台上。虽然小，但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进门的过道左侧整齐地放着各种盒子，一条京巴狗在笼子里“汪汪”地叫。在家人记忆里，范文彬略有洁癖，“但凡地上落了点灰，他都要扫一扫。”

　　范文彬曾长期赋闲在家，领低保。当了保通员，一个月1200元的工资，外加公司为他购买的五险一金，让他对这份工作很满意。只是工作的辛苦有点超出他的意料，每天下班回到家，他冲完澡往床上一躺，打开没有机顶盒、只能收五六个台的电视机，看上一会儿，然后跟父亲抱怨几句：“爸爸，累得很。”

　　范文彬的床上，放着一本名为《你在为谁工作》的书，这本旨在调整人们工作心态的书想说明一个问题：为自己而工作。书的第一章第一节标题是：“工作是人们要用生命去做的事。”屋里的日历上有范的笔迹：“没有文化太可怕；没有责任心，没有上进心，更加可悲。”

　　因为做事太较真，亲戚朋友每当看到保通员和路人争吵的情况，回来总要提醒范文彬“不该管的别管”。但他并不理会，反而对父亲强调，“要对得起人家给的钱。”

　　范文彬的保通员生涯过了半年之后，李叶清兄弟俩的创业大计才刚刚萌芽。这次来昆明，他们只想赶紧签下合同。出发前，兄弟俩已在家里谋划了好一阵子。这期间，他们到芒市找好了铺面，联系好了新的手机代理商。

　　李叶清兄弟俩做手机生意已经十多年了。李叶清读过技校，毕业后被分到东川矿务局电修厂工作。工厂破产后，他和弟弟一起被父亲送到昆明学习手机维修，并最终拿到了工信局的相关技术证书。从打工到自己开店，他们在外打拼了十多年，很少回家。

　　李家的家境并不宽裕。父母是矿务局的退休职工，退休金微薄。据李叶清的父亲描述，他们全家6口人，挤在一套40平方米的房子里。李叶清和父亲分睡上下铺，母亲单独睡在一张小床上；李闪和妻儿则住另一个房间。

　　7月5日，李叶清兄弟俩在昆明顺利地签下了第一份合同。根据协议，他们开店后，老板每个月会往他们账户打5000元，年终会根据投诉和维修情况，再给他们提成。哥俩算了一下，这样下来，家里年收入能过10万。“家里人都有信心，这一次生活会上一个台阶。”

　　一次违规左转以后

　　争执中，范文彬抽出了刀，刺进李叶清的胸口。李闪也身中两刀。

　　7月6日中午12点，李叶清等人的车来到了范文彬执勤的十字路口。李闪打方向盘，准备左转。

　　按照规定，这个十字路口是禁止左转的。看到李闪违规左转，范文彬朝他们走了过来，并举起手上的小旗子，敲了敲眼前的这辆蓝色奇瑞轿车。

　　这辆二手的奇瑞车，是父母帮衬的结果。兄弟俩出了2万多元，父母出了3万元。给他们买这辆车，是方便他们做生意。“到了这个年龄，一切要以做事为主。”对此，全家人早有共识。

　　到今年7月底，李叶清就满35岁了。他一直没有成家，对于这一点，父亲倒想得挺明白，“女孩子嫁人，要看人，更要看你手上有没有事情做。”

　　按照原计划，父母决定等李叶清在芒市安顿好后，就把他叫回来相亲。相亲对象也早已为他找好了。“明年是他的本命年，所以想尽量在今年帮他解决终身大事。”在父母看来，李叶清兄弟若能在芒市发展，李闪的妻子就可以过去帮忙照顾生意了，4岁的儿子则可以由爷爷奶奶带。然后，李叶清如果相中了那个姑娘，对方也愿意的话，也可以一起过去。李叶清的父亲甚至盘算着，老大若是要成婚，买新房的事情也该考虑了。

　　违规左转引发的冲突，终结了两家人的梦想。

　　奇瑞轿车上的当事人之一朱文胜曾对媒体回忆，车被拦下时，他正在车上玩手机，李闪、李叶清兄弟下车走到车尾处。之后，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兄弟俩与范文彬发生了争执。 “全过程我都没有看见，现场劝架的有3个人，不清楚他们是协警还是交警。”他回头看时，发现李叶清倒在地上，李闪跑开了。他赶紧下车扶着受了伤的李叶清，并打电话求助。

　　至今，警方仍在调查整个冲突的起因和过程。目前能够确定的只是，争执中范文彬抽出了刀，刺进李叶清的胸口。李叶清大喊一声“有刀”，便倒在了地上。李闪也身中两刀。

　　事发时，李叶清的父母正在家中，李闪的妻子守在家里开的彩票店里，他们4岁的儿子还没放学。而范文彬的父亲早就备好了两菜一汤的午饭，等儿子回家吃饭。范文彬不喜欢吃辣椒，他喜欢白菜、萝卜和红烧肉，如果有炸花生和肉的话，他还会和父亲喝上点儿小酒。6块钱打的高粱酒再泡上梅子，够他喝好久。

　　范文彬比李叶清大10岁，李叶清读初中的时候，范文彬的孩子刚刚出生。那一年，范文彬离了婚。之后他利用业余时间，通过函授完成了大专三年的学习。这个有着特级厨师证的男人曾长时间做餐饮生意，说到他教全家人做扣肉的场景，范文彬的姑妈还津津乐道。

　　45岁的范文彬是很上进的。平时练书法、看书，基本就是他的全部生活内容了。他朋友来往不多，唯一的癖好就是抽2.9元一包的香烟。最近儿子从同学那里借回一台笔记本电脑，他想跟着学，但被儿子拒绝了。“同学的，不准碰。”

　　离异20年来，范文彬也交往过一两个女友，但都觉得不合适。他想等攒够了钱再考虑这个事情。眼下有工作，还有五险一金，他也觉得可以考虑寻找另一半了。

　　两个家庭的悲剧

　　当保通员的人多是下岗工人和失地农民。他们没有执法权，常与行人和司机发生冲突。

　　接到消息时，范文彬所在公司的工会领导还以为员工又出了什么事。在赶往医院的途中她才搞清楚，是保通员伤了人。这让她很吃惊。2000名保通员中，范文彬只是普通一员，因此，他并未给工会领导留下什么印象，仅仅只有“话不多，跟同事没有矛盾，性格比较内向”。

　　该公司旗下的地铁保通员约有2000人。这是一个新兴的职业，随着昆明地铁的出现而出现。他们的工作主要是在地铁施工路段帮助疏导交通。从公司给保通员买的保险类别来看，这属于高危职业，仅次于采矿业和建筑业。数据显示，2011年至今，该公司出现了50多起伤亡事故，其中重伤3人，死亡1人。

　　当保通员的人多是下岗工人和失地农民，是典型的社会弱势群体。因为承担着管理任务，却又没有执法权，得不到别人的理解和尊重。保通员在日常工作中，常与违反交通规则的行人和司机发生冲突。

　　当公司工会领导赶往医院的时候，在东川，李闪的妻子也接到了通知：“兄弟俩被人杀了，哥哥比较严重！”不久，电话再次响起，“哥哥去世了，弟弟重伤。”打电话的是李叶清的朋友。听到消息后，李家人都慌了，急忙启程赶往昆明。

　　这时，范文彬的父亲还在家等儿子回来吃饭。事发当天下午5点，他没等来儿子，却等来了3个公司的领导。考虑到老人可能承受不住打击，领导来后只说是“家访”。

　　当晚，范文彬一直没有回来，老父亲失眠了。“只要听到门外有响声，我就出来看，以为他回来了。”但一直等到天亮，范文彬也没有回来。7月7日下午，范文彬的父亲接到了警方的拘留通知。

　　两个儿子一死一伤，李叶清、李闪的父母悲痛万分。到昆明后，他们一直守在重伤的小儿子身旁。在向记者谈及这件事情时，他的父亲偶然提到，“听说对方也是独子，这对我们两个家庭来说，都是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