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路边出售的安宁麒麟瓜

安宁麒麟瓜的包装箱上印有云南瓜果基地字样但字很小

瓜农罗云良睡在收获的西瓜旁，等待顾客上门

一颗种在瓜棚边的向日葵

从温州来昆明种植西瓜的葛老板，今年他的西瓜成活不高，种植成本也在上涨，这令他很是忧虑 ■ 本版图片 都市时报记者 文若愚

　　■ 都市时报首席记者 刘先兵

　　从浙江台州到昆明安宁种了4年西瓜的罗云良，即便严重亏损时，也不曾像现在这样焦虑过——租种在安宁青龙镇的15亩瓜地即将到期，连续跑了邻近的好几个乡镇，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土地。如果10月份之前找不到合适的土地，去留将是他一个艰难的选择。

　　有着这样焦虑的瓜农不在少数。安宁原本不产西瓜，随着浙江台州瓜农的进驻，几年间，凭借温泉出名的安宁又无意间多出了一张新名片——西瓜。如今，这个在昆明本地得到普遍认可的品牌正面临着土地流转困难的问题，瓜农预言，两三年之后市场上将不再有“安宁西瓜”。而这样一种个人投资形成的产业模式并没有得到官方的认可，浙江瓜农为了自己的投资利益开始另谋出路，“安宁西瓜”或许真的就快消失……

　　浙江人看重的投资热土

　　良好的气候、交通条件，廉价的土地租金，大量浙江人看中了云南这片投资热土，目前，在安宁种植西瓜的浙江商户就有300多户。

　　浙江农民罗云良，多年来辗转上海、云南等地种西瓜，多年经商的经历使他的头脑变得十分活络——采访他期间，安宁当地的几个部门正在对他瓜地旁的几栋违章建筑进行拆除。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仍跑前跑后为他们递烟、挑西瓜。

　　今年已是罗云良到安宁种西瓜的第四个年头，到青龙镇还是头一年。此前，罗云良一直在禄脿镇的安丰营村租地种瓜。去年10月前，在当地找不到合适的土地，才转到青龙镇租地。“种西瓜就像打游击，一年换个地方，还是很辛苦的。”他的比喻并不夸张。浙江人在云南种植的都是麒麟瓜，这种西瓜必须每年更换土地种植，反之将承受严重病虫害带来的损失。

　　与罗云良一起来到安宁种西瓜的还有他的姐夫葛善明及老乡池正富，他们各自都租种了15亩土地。不过他们并不是最早来自浙江的种瓜人，只是众多瓜农的追随者。之所以选择从浙江到上海，再来云南，最主要的原因，是云南得天独厚的气候优势，加之土地租金便宜。这样的有利因素，在浙江台州当地一传十、十传百，短短数年间，吸引了许多的浙江人来到云南种植西瓜。

　　每到一个地方，罗云良和所有瓜农一样，都要事先考察当地的环境，比如水源、气温、土地、交通等条件。久而久之，安宁的西瓜种植逐渐形成了一个产业带，沿着螳螂江扩散开来，主要集中在县街、八街、禄脿、青龙几个乡镇。最能让浙江瓜农在云南扎根的气候因素，也着实让他们获得了不少的利益。

　　“安宁的气候是很好的，常年在15至30度之间，西瓜在3月底4月初就能出产，这个时候全国都没有当季西瓜上市。”罗云良说，这个时候上市的西瓜称为“头水瓜（每株瓜苗上产出的第一个西瓜）”，价格也是全年最高的，瓜地批发价都得卖到每公斤4.5-5元。而且气温常年适中，西瓜的产量也较其他地方高。安宁的土质多为沙土，瓜地几乎不会遭受淹积水，也保证了西瓜的质量。而安宁良好的交通条件，使刚从地里摘出来的西瓜很快就能运到昆明市场，这些都是种瓜的理想条件。

　　53岁的池正富，来昆明以前在上海崇明岛种了10年的西瓜。“上海土地租金每亩到了2800元左右的时候我选择离开，那时安宁的土地租金才1000元到1500元，种瓜成本低。”这确实也让浙江瓜农在云南投资的利润空间增大。按正常产量，每亩可产出超过2吨的西瓜，瓜农的利润可以达到5000多元。

　　罗云良、池正富他们自称瓜农，那么台州在云南的西瓜协会副会长杨君红可以称得上是“西瓜大王”。通过政府招商引资来到昆明的杨君红，在安宁县街镇承包了150亩左右的土地种西瓜，“在安宁能够租到100亩以上土地的浙江人，最多只有两三个，我是其中之一”。杨君红也算是最早来云南投资种西瓜的商人之一，2005年，由经营百货转向种西瓜。

　　杨君红最初选择在曲靖的小铺高速公路下口处租种了几十亩地，后来逐渐扩散到安宁，那时安宁的土地租金还停留在500-700元/亩。

　　这样一些利好因素让大量浙江瓜农涌向了云南。杨君红透露，目前在云南种西瓜的浙江人就超过1万，仅在安宁就有300多种植户，1千多人。浙江人的西瓜种植技术，也成了安宁西瓜产业发展的先决条件。通过打工期间的学习，安宁本地也有10户左右的人家开始种植西瓜，不过他们的技术并不成熟。

　　靠过路客打造出的名气

　　安宁西瓜起初不得不打上“海南”商标出售，如今的家喻户晓，完全依托当地的旅游资源和西瓜本身的品质

　　从浙江台州在云南设西瓜协会这件事就不难看出，台州对西瓜种植产业的重视程度也非同一般。瓜农说，台州的领导前来云南考察时，也会找机会向西瓜协会了解瓜农在这边的生产生活情况。有人说，是浙江人捧红了安宁西瓜。在安宁西瓜走红的背后，不仅有浙江人的智慧，更多的还是依托了安宁当地的旅游资源和西瓜的品质。

　　杨君红回忆，起初云南的西瓜并不出名，即便是种植较早且规模较大的版纳西瓜都不得不打上海南西瓜的商标，籍籍无名的安宁西瓜更是只能跟风行事。安宁的西瓜打上海南标记后，大多也是运往浙江、北京等地，在本地销量有限。而随着安宁西瓜产量越来越高，打开本地市场势在必然。但每年“头水瓜”上市价格较高，16块左右一公斤的市场价格，昆明的消费水平几乎达不到。

　　“安宁西瓜的出名主要还是依托当地的温泉旅游资源。”杨君红说，最初的尝试，就是将西瓜摆在通往温泉的必经之路上，让过往的游客先品尝后买，安宁西瓜的口碑也就此扩散开来。如今，去往安宁温泉的道路上，西瓜摊已然遍地都是。无论是在昆明的超市，还是街头，安宁西瓜也越来越多地被人所接受。安宁西瓜在浙江人那里，也被印上了“云南瓜果基地”的标签。

　　罗云良至今仍记得当初开辟市场时的艰辛。他自己制作了上千张名片，跑到昆明的大街小巷，看见水果摊就发。一次在一个水果超市看到，店主5块钱一个抛售安宁西瓜，罗云良一眼就看出了这批西瓜并非产自安宁。“这是曲靖的，不是安宁的西瓜。”罗云良的质问，让店主很是意外。而这次偶然的机会，也为罗云良换来了2吨安宁西瓜的订单。现在的罗云良，每天只要在瓜地边晒晒太阳、打打麻将，订单就会主动找上门来。

　　市场打开了，安宁西瓜品牌的走红，还是依托其本身的质量。在西瓜协会的管理条例中，明确规定“不得使用催红素及违禁农药”。杨君红承诺，浙江人在云南种出的西瓜，绝对不添加催红素。而媒体经常报道的西瓜使用催红素、膨大剂，让瓜农也深受其害。催红素的使用，主要是为了提早西瓜上市的时间，云南依托气候条件，本身就可以做到全国最早上市，完全没有添加催红素的必要。

　　“添加催红素的环节并不存在于瓜农，反而是一些商贩采摘的西瓜较生，出售前可能会抹一点在西瓜表面。”杨君红说，膨大剂的说法根本不成立，因为根本没有西瓜膨大剂。西瓜种植过程中，通常使用的是四川省农科院研发的“坐瓜灵”，一般在西瓜雏形的时候喷洒，用来保花保果。这个产品适用于所有瓜类作物，安全性也是得到了科学验证的。

　　而安宁西瓜不同于版纳西瓜，也与“坐瓜灵”相关。杨君红说，无论在安宁还是版纳，“头水瓜”都使用了“坐瓜灵”，那时气温较低，无法通过蜜蜂自然授粉，都得使用该产品保花保果。“头水瓜”采摘完之后，安宁适中的气温，完全可以通过蜜蜂自然授粉，而版纳此时的温度过高，依旧要靠“坐瓜灵”来保证产量。“坐瓜灵”使用最直接的影响便是“白籽瓜”，但并不影响西瓜的质量和食用。

　　虽然版纳种植西瓜较早，但现在远没有安宁西瓜出名。“其实版纳西瓜和安宁西瓜的品质是一样的，安宁西瓜得到普遍认可的原因是新鲜。”杨君红透露，版纳距离昆明较远，要求采摘时西瓜的成熟度不能太高，一旦成熟后再进行采摘，西瓜运到昆明时就已经空心了。而安宁凭借区位优势，早上还在瓜地里的西瓜，中午就可以到餐桌。而安宁的沙质土壤，也会让种出来的西瓜甜度更高。这些因素或许才是安宁西瓜走红的根本原因。

　　一个可能消失的“品牌”

　　种植西瓜的土地必须一年一换，浙江瓜农预估，按照现在的土地流转速度，不到4年时间安宁就再也种不出正宗麒麟瓜

　　安宁西瓜的走红，被杨君红称为“无心插柳”。今年西瓜的价格也较去年提升了两倍，瓜农们或许都可以赚上一笔。但由于麒麟瓜的特性，每块土地只能种植一季，瓜农们不得不面临土地流转不开的现实。越来越多的浙江瓜农涌向安宁，这也加快了土地流转的速度。土地吃紧，地租的快速上涨，许多浙江瓜农开始谋划新的出路。瓜农预估，按安宁现在的土地流转状况，不到4年，安宁就再也种不出高品质的麒麟瓜。

　　葛善明并不如罗云良那么幸运，去年受媒体关于西瓜催红素等报道的影响，西瓜价格低迷，已经亏了4万多块钱。原本打算今年补回损失，来到青龙镇租下15亩土地，后来却发现这块地在几年前就曾种过西瓜。“同一块旱地，至少要隔5-8年才能轮种，即便那样，还是会有一定影响”。葛善明说，自家的15亩瓜地，因土地原因已经有5亩地的瓜苗死亡。如今不得不补种抗病虫害较强的瓜苗，补种的瓜苗产出的西瓜品质也自然不如从前，去年的损失今年将很难弥补。

　　罗云良瓜地里的西瓜正在以2-2.5元/公斤的价格出售时，葛善明的西瓜只能以1.8元，每公斤的价格处理，个头偏小的西瓜只能卖到9毛/公斤。即便是这样，安宁西瓜的销路仍然紧俏。昆明官南路流动水果摊老板何金书，每两天就要到葛善明的瓜地拉一车西瓜，每次一吨，看中的也正是较低的价格。

　　最近这段时间，罗云良四处寻找土地，找了两个星期都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没种过西瓜的土地越来越少，价格也越来越高”。经过打听，在县街镇有一块尚未种过西瓜的土地，计算下来，每亩仅土地成本就得2500元左右。听到这个价格，一旁的池正富冷笑道：“就跟上海的地价差不多了。”的确，随着浙江人越来越多地来到安宁种瓜，罗云良也经历了一系列的地租价格变化。700、1000、1500、2000，逐年上涨的土地租金自然加大了种植成本的投入。

　　“商人一定是追求利益的，如果没有利益，肯定会选择放弃。”虽然浙江人捧红了安宁西瓜，但面对现在的状况，罗云良宁愿选择放弃。他也做好了打算，最多在安宁坚持一年，将前往西安继续种西瓜。他心里也在一直盘算，土地吃紧的原因，不仅是种西瓜的人越来越多，还有政府在刻意控制。跟农户接触下来，大多农户都愿意将土地出租，1500-2000元还有的土地租金，是当地许多农户种玉米种烤烟都无法达到的产值，而且租用村民土地还将吸纳村民到瓜地打工，或者以最优价格批发西瓜给村民出售。但提出这样的条件后，土地还是很难租到。“安宁是烟草种植区，政府每年都会有相应的任务指标，这可能也是租不到土地的原因。”

　　杨君红也认可这一观点，甚至把情况想得更糟糕。“不用到4年之后那么长，或许3年之内，安宁就再也种不出现在这样好的西瓜。”杨君红说，虽然自己还可以想办法租到土地，但大多瓜农都将面临去留的选择。他说在2010年时，安宁市政府就委托农业局的土地流转办下发过一个“禁令”，大意是禁止当地农户将土地用于出租种植西瓜，“可能是西瓜产业的发展壮大，影响到了当地的烟草种植规模”。

　　“面临这个问题，最主要的还得看政府，是否放松土地流转的政策，如果放开，安宁西瓜至少还可以种10多年。”杨君红认为，浙江人带动起来的西瓜产业，不仅给当地农户增加了收入，还创造了更多的就业机会，也算是为当地打造了一个“品牌”，政府应该给予一定的扶持政策。他还拿此前在贵州种西瓜的经历作比较，不仅土地租金免费，由政府直接补贴给农户，如果遇到自然灾害，瓜农还可以享受一定的补助。“在云南，我们不苛求政府有这样的扶持政策，只是希望在土地流转上有所放松。”

　　他也坦言，虽然浙江瓜农树起了“安宁西瓜”品牌，但如果真要面临选择，作为商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其他发展空间以谋取利益，“安宁西瓜”的存在是无心插柳，“安宁西瓜”的消失也将顺其自然。

　　当地政府的不支持态度

　　商人不外乎都在追逐利益，安宁西瓜的存在并没有给当地带来持续发展，西瓜产业的存在实在是一种民间投资行为

　　正如浙江瓜农所说，商人不外乎都在追逐利益。“安宁西瓜”的走红只是无心插柳之举，实际上，这样一种产业的存在，安宁市农业局也是认可的。但这样一种个人投资行为发展起来的产业，并不是政府主导，“安宁西瓜”的品牌自然也就得不到官方的认可。

　　安宁市农业局农经站站长晏宏伟首先否定了“禁止出租土地种西瓜”的说法，“并不是禁止农户将土地出租给浙江人种西瓜，而是不主张，不支持。西瓜种植必然会给土地带来影响”。当时下发的文件也只是一个建议，并非明令禁止。而土地的承包权也在农户自己，政府更无权干涉。

　　晏宏伟说，大量浙江人来到安宁种西瓜，依托良好的气候、便利的交通、发达的市场，确实逐渐形成了西瓜产业。但至目前，安宁市政府并没有发展这一产业的打算，只能算是瓜农的个人投资行为，并非政府主导。西瓜产业的发展壮大，除了给了农户一定的土地租金，提供了一些就业机会，并没有给安宁当地带来实质的好处。而农户出租土地只能得到一年的地租，这样的短期收益，并不能带动农村经济的持续发展。如果反过来300户西瓜种植户是本地人，有利于农民增收并长期发展，或许才会形成政府的主导产业。

　　晏宏伟甚至觉得是浙江人在夸大他们目前面临的困境。“西瓜种植土地紧张跟烟草种植并没有必然联系，烟草对西瓜种植的土地矛盾也不存在。”他觉得，并不是烟草种植导致了西瓜租地紧张，相反，浙江人大量扩张土地种瓜，反而让一些农户种烟的积极性有所降低，烟草种植面积正逐年缩小。自己种烟草，还得承担自然灾害的风险和成本投入，短期现成的土地租金收入已让很多农户放弃了烟草种植。

　　“安宁西瓜不会消失，一旦没有了流转土地，即便真的消失了也顺其自然。”晏宏伟也注意到西瓜产业的分布情况，主要集中在螳螂江沿线。而在整个安宁，还有七八万亩的旱地没有被流转，只不过这些土地的水源等条件较差，浙江瓜农不愿意在这些土地上投资。

　　虽然安宁市农业局曾就西瓜种植对土地肥力影响做过研究，但至今还没有得出一个明确的结果。云南省生态农业研究所那中元分析，西瓜种植对土壤肥力影响并不大。西瓜之所以不能重茬（重复种），主要受土存真菌影响。这种真菌在同种作物之间传播最为迅速，同科不同种的作物之间相对较轻，对不同科属的作物几乎没有影响。也就是说，一块土地种过西瓜，后面几年对所有瓜类种植都会产生影响，而对玉米等作物是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