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

　　刘仁雄的家乡双坪村，是汉源县建黎乡最偏远的一个村庄，地处海拔1600米—2000米的大山之中，7000余亩的村庄里，住着300多户人家，总人口不超过900人。

　　这里四面环山，村民甚至不知海鲜为何滋味。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村庄，却始终保有一个“海洋梦”——上世纪90年代开始，这里陆续走出了许多“跑船人”，他们远走他乡，与浪花作伴。不过，随着刘仁雄这双坪村最后一个 “跑船人”的归来，一座村庄的“海洋梦”也暂时落幕……

　　出国路

　　十户人家七户有人“跑船”

　　双坪村很小，15分钟不到，便可从村头到村尾走个遍。这里的人大多从事农活，可上到80岁的太婆，下到刚会走路的娃娃，挂在嘴边的故事，都洋溢着浓浓的“海洋味”：“听说山上的日出远没得海上的漂亮”“听说大西洋的海，跟太平洋的海，完全不一样”……

　　“跑船人”，是当地对外出务工出海捕鱼人的称呼，从上世纪90年代，郑智化的《水手》唱红大江南北的时期，也是这里的人“海洋梦”开始的时间。

　　说起村里的跑船人，人们不约而同地提到了朱连华，“他两个儿子，都出去跑船了，大的听说还死在了海上”。

　　顺着村民指的道路，我们找到了朱连华的家，一间黄色的泥墙瓦房。家里只有小儿子朱元平一人，“我哥出事后，爸妈就搬到九襄了”。

　　26岁的朱元平一米七的个子，不高，肩膀却十分宽阔。他说，这是当年当船员时，练出来的一身肌肉，“虽然不干了，可痕迹还在”。他还记得，上世纪90年代，村里掀起了一股“出海风”，年轻人只要找不着工作的，就会想着通过劳务公司出海打渔，“当时村里条件也不好，跑船成为许多年轻人当时的出路”。又能出国，又能坐飞机，还能探险、赚钱，这成为许多年轻人选择“跑船”的理由。朱元平回忆，即使在那个年代，外出跑船要支付上千元的报名费、手续费，也有不少人积极前往。十户人家里，至少有七户都有家人外出跑船，“有的是父子兵，有的是亲兄弟”，这股风潮也是最近几年才渐渐退去的。

　　辛酸路

　　一罐啤酒一瓶可乐就算过年

　　2004年，朱元平也成了“跑船人”。“跑船人”出海前都要经过严格的训练，朱元平回忆，20天的训练，最终还要考核，不及格还可能被退回原地。

　　即使有幸通过训练，上到船上，日子也并不轻松，按照合同，船员们必须干满三年才能领取酬劳。

　　每天天没亮，朱元平就要起床下锚，准备起航，工作重复而枯燥。不少人因为出现强烈的晕船反应，上船不到几天，就支持不住，只好放弃。

　　收入也不见得乐观。朱元平记得，他去的时候，每个月领取130美金的固定收入，靠岸期间每人发给50美金的零花钱，“可我们根本没地方用”。

　　而一般的渔船每两年才能靠港停留一次，其余的700多个日日夜夜，船员们都只能在船上度过。海上的生活是单调的，除了大海还是大海，朱元平说，船上只有他一个四川人，“想说四川话了，只能自己对自己说”。

　　海上生活食物来源单一而贫乏，“每天就是吃的鱼饵”。朱元平口中的“鱼饵”，就是冰冻在仓库中，用来捕鱼的一条条小鱼，或者就是鱿鱼、墨鱼之类的海产品。“在老家很少吃这些，刚开始还觉得新鲜，到后面就受不了了”。他还记得，一次他们的船临时停靠在南非开普敦，一下船他就冲进附近超市，“不为别的，就买辣椒酱”。

　　而海上的年夜饭就是：“发一罐啤酒，送一瓶可乐，炒几个新鲜蔬菜，就算过年了。”

　　不舍路

　　可以存钱年轻人不愿意放弃

　　在船上，船长就是王，就是船上30多号人的统领，“每个人，都必须听他的”，朱元平说，风里来，雨里去，挨骂受伤，是常有的事情。捕鱼也分淡旺季，“情况不好的时候，船长就忍不住多说我们几句”，开始，朱元平觉得挺委屈，但到后面也就习以为常了。

　　由于双手常年浸泡在海水里，朱元平的手一度呈溃烂状态，“手心上的肉就没一块好的”。即使如此，每天下锚、起锚、收锚的工作，依然必须干。

　　在双坪村，路上随便一个人走过，都能引来许多村民出门张望。这是有人在等家里的“跑船人”回来。“跑船人”多起来，噩耗也不时传到双坪村，每一个消息，对这个小村庄而言都是一次震荡。

　　朱元平说，当年他们签订合同时，其中一项就涉及到意外赔偿的问题，“如果我们发生意外事故，家属可以领到6万元不等的赔偿”。

　　就在朱元平家对面，有户李姓人家，父子俩一起外出跑船，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家中只留下一个体弱多病的老人。村里人都说，他们都掉到海里，找不回来了。

　　朱元平说，因为遗体找不回来，许多失去亲人的家庭，干脆连葬礼都不举行了，“直接在屋里放一个灵位，就算是告慰了”。

　　为何如此危险，却仍要继续做这件事呢？朱元平的解释是，“可以存钱”，十几年前，村里的经济条件都不好，外出跑船，一年下来至少可以存下3万多块钱。这就是这里的年轻人努力追求“海洋梦”的一个重要原因。

　　亲人的坚守>>>

　　保留座机号一家人在等他

　　自从2005年朱元平的哥哥朱元刚在第二次出海失踪后至今，已经过去整整7年。电话那头传来兄弟俩的父亲朱连华沙哑的声音，尽管时间过去很久了，他仍然未从悲伤中走出。

　　朱连华回忆，大儿子失踪那年本已有了心仪的女友，本打算结束第二次出海，回来就举办婚礼，不料却接到劳务输出公司打来的电话。“那时候，天都要塌了”，所以，在小儿子第一次出海归来后，朱连华坚决不让孩子再从事“跑船”这个行业。“不管我怎么搬家，电话号码都不曾换过”，直到现在，朱连华还抱有一丝希望，每当铃声响起，他就想，那是失踪的大儿子打来的……

　　尾声

　　临近8月，又到了每年招聘新船员的日子，朱元平说，前几年热闹非凡的报名现场萧条了不少，鲜少有年轻人再去报名出海，“如今在家就能赚到2000多块，何必再走那么远呢？”

　　建黎乡乡长刘美琴说，等刘仁雄到家了，也就意味着双坪村最后一个“跑船人”回来了……

　　天府早报记者毛逸摄影华小峰

　　汉源报道

　　船上的生活>>>

　　想说四川话了，只能自己对自己说”

　　发一罐啤酒，送一瓶可乐，炒几个新鲜蔬菜，就算过年了”

　　手心上的肉就没一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