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村民已穿行铁路桥多日”
为了台营镇村民的通行，施工单位在新桥的右侧铺了一个便道，在几个管子上面压上沙子、石子、沥青之后就供台营镇人行走，不曾想到的是，这一年赶上了多年未遇的洪水。绕路成了这些外出务工者的不可承受之重。昨天下午，早报记者乘车从对岸出发，绕路尚未具备通车条件的承秦高速前往台营镇，费时2小时左右，而且中间通过了10余处大小不等的水流。
早报记者 陈良飞 发自河北秦皇岛
在外打工的王斌怎么也不会想到，8月2日晚上的那个电话竟然是自己听到妈妈最后的声音。
从今年7月下旬以来，华北地区雨一直下个不停，王斌的家乡、河北省秦皇岛市抚宁县台营镇七家寨村出外必经之路迷雾河大桥正在施工，旁边的便道被水冲毁了，他妈妈每天要在相隔几百米的铁路桥上走上一公里才能到对岸，而这是一段危险的旅程。
当天晚上，王斌跟妈妈打电话，劝妈妈不要每天再穿过这么危险的一段铁路线去秦皇岛种草了，想让妈妈歇一阵子。妈妈说，儿子，不行啊，这次老板赶工期，要求5日交工。
王斌的妈妈叫王桂芝，今年51岁，平时在家务农，农闲时出外打零工，“里里外外全指望她”。8月3日的凌晨4点，王桂芝起身给患有脑血栓的老伴和自己做了饭，4点50分的时候出了门，和一起种草的同伴会合之后，开始沿着铁路桥附近的台阶拾级而上，中巴车在河对面等着他们。
之后的事故成了全国人民通过媒体都获悉的事件：8月3日5时30分，大秦铁路抚宁段迷雾河铁路桥上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造成9人死亡、4人受伤。
王桂芝就是其中一个遇难者。
遇难者多为家庭经济支柱
8月3日早上，王桂芝他们一共27个人都跟一个叫汪庆福的人去秦皇岛干活，汪也是台营镇人，相当于一个带班，在秦皇岛各地联系苗圃种植业务，然后开着自己的中巴车走三抚线省道把这些村民拉过去。
这些村民早上4点起床，吃完早饭后5点多一些出发，中午不回来吃饭，晚上跟着车子回来时已经八九点钟了。
迷雾河便道被洪水冲毁之前，汪庆福每天早上就把中巴车停到台营镇上，一路接人，然后开车到秦皇岛，干活的公司并不固定，哪里有活就去哪里。迷雾河上面的便道被冲毁之后，他只好将车子停在对面，等村民过桥之后再上车。
王斌说，七家寨村人多地少，每个人只有六七分地，种一点玉米。现在正是农闲季节，王桂芝和其他年龄差不多的人有时间就会跟着汪庆福干上一阵子。
这些人的工资每天50元。王斌说，应该是55元，每天要扣掉5块钱车费。
在台营镇老人的记忆中，台营镇几个村子原来都在南边，每个人有几亩地，建国后修建洋河水库，这些村子被迫北迁，每个人的耕地也所剩无几。目前这些村庄挨挨挤挤地分布在三抚线周边，每隔几百米就会有一个村庄的牌子矗立在三抚线两侧。从前几年开始，台营镇几个村庄每人每年补贴600元移民费，一共20年，但去世的和新出生的人就没有了。
几乎每一个死者家属背后都有一段长得说不完的故事。
王桂芝的老伴有非常严重的脑血栓，家里人说，有时候他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自理。妻子遇难之后，他也不能前往处理后事，“只能在家里哭了一回又一回”。
楚宝贵的妻子也是这次遇难者之一。一年多前，楚宝贵骑摩托车在三抚线出了车祸，之后一年一直到处治疗，但花了很多钱之后还是没见好，并于今年3月份离世。刚过完百日，妻子也跟着走了。“我两个孙子回来之后，他们的妈妈回不来了。”楚宝贵的妈妈说。她耳朵聋得很厉害，只顾着自己说话。
“我妈妈有80多岁的母亲，还有100多岁的婆婆，我爸爸身体也不好。这个家怎么办呢？”遇难者陈桂茹的女儿李艳丽说，母亲直接从五层楼多高的桥上摔了下来，从前额到后脑勺有一个大口子。
9名遇难者当中，8名女性，1名男性，其中七家寨村2人，台营一村3人，台营二村2人，台营四村1人，吴庄1人。这些出外去苗圃务工的群体以妇女居多，大多50岁上下，一年种花种草能挣上1万多元，多为家里的经济支柱。
村民已数日穿行铁路桥
王桂芝和她的同行者们并非不知道危险的所在。
王桂芝的大姑子讲了一个之前的故事。在7月22日左右的第一次大雨之后，迷雾河桥边上的大道第一次被冲毁。“当天晚上，我弟媳妇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10点多了，铁路桥上实在太黑了，她真不敢上去了，所以晚上就住在了桥那边的六姨家。”大姑子说。
据多位村民讲述，原来的迷雾河大桥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成了危桥，所以秦皇岛市决定之后在原址重新建设一座新的大桥。新桥工程在两三个月之前开工，不过目前只竖起了6根桥柱，上面还没有铺设路面，7月份进入雨季之后就完全停工了。
为了台营镇村民的通行，施工单位在新桥的右侧铺了一个便道，在几个管子上面压上沙子、石子、沥青之后供台营镇人行走，不曾想到的是，这一年赶上了多年未遇的洪水。
今年是华北地区的多雨季节。在抚宁县很多人的记忆中，没有几个年份比今年的洪水更大，“从7月20多号开始几乎天天下”。
8月3日，在大秦铁路事故之后的当天，抚宁县又降起了特大暴雨，雨整整下了一天，以至于城区郦城大街上的积水可以没过膝盖。
迷雾河便道第一次冲毁在7月22日左右。据当地村民讲述，冲毁后，公路管理部门稍微修了一下，又重新填上了。
过了几天，大概在7月底，便道又被冲掉了。有村民说是因为水太大了，而李艳丽说，是“因为上游的水太大了，为了便于泄洪，公路管理部门的人把土搬掉的”。
不管是何种原因，自从7月底之后，三抚线已经被拦腰截断，台营镇通往抚宁县城、秦皇岛市区的道路已经无法通行。公开资料显示，台营镇总人口为4.5万人，迷雾河西侧的人口据估计在3万多人，镇政府也位于迷雾河西侧。
便道冲毁之后，台营镇人出行只有三个办法，第一，走相隔不远的大秦铁路桥；第二，从便道冲毁处或下游某个浅滩处蹚水过去；第三，绕行至尚未完工的承秦高速，这一段距离最远。
事实上，8月3日已经不是王桂芝们第一次从铁路桥上通过，“从便道冲毁之后，他们每天上下班都要走铁路桥”。
不是每一个人都敢蹚水过去。当天，和王桂芝一起的有27个人，15个人走铁路桥，其余的男性劳动力蹚水过去了。8月3日的事故发生后，李艳丽在3个强壮男劳力的护送之下，才从下游的浅水处蹚了过去见母亲最后一面，“要是我一个人，我绝对不敢蹚”。
“妇女们力气比较小，不敢蹚水，再加上不好脱衣服，所以大部分都选择走铁路桥，只有男劳动才敢从水里蹚过来。”昨天上午在大桥处围观的村民说。
绕路成了这些外出务工者的不可承受之重。昨天下午，早报记者乘车从对岸出发，绕路尚未具备通车条件的承秦高速前往台营镇，费时2小时左右，而且中间通过了10余处大小不等的水流。
多位遇难者家属更是以相距不远的北寨大桥为例，直指迷雾河大桥便道的造工粗糙。“北寨大桥是去年修的，修的时候也正赶上7月份的汛期，旁边的便道下雨的时候也有积水，不过雨一停，硬化的路面就露了出来，车子可以走了。”李艳丽说。
王桂芝的六妹夫赵山指着冲毁的便道断面说，“断面看得很清楚，全是沙子，根本就看不到石头和水泥。”赵山认为，政府也不知道今年的水这么大，所以便道修得有些粗糙。根据现场的信息显示，该桥梁的施工单位是抚宁县交通运输局交通公路管理站。
“迷雾河大桥是唯一一条路，便道一冲毁，我们村民不是无路可走了么？”王桂芝的女婿认为，政府在修桥时对村民出行问题考虑的不够周全。
保安：乡里乡亲没法拦
大秦铁路管理部门的责任也是多位遇难者家属关注点之一。
遇难者家属们质疑的一个地方在于，为什么老百姓要上铁路桥，铁路部门就给上呢？
在大秦铁路迷雾河铁路桥两侧各有一个石头砌成的小台阶，拾级而上有一个铁丝门，铁丝门附近还有一个小房子，供看守者值班时使用。
当天清晨有没有看守者成了双方争议的一个重点。多位遇难者家属说，当天没有人阻止村民通过铁路桥。
昨天上午，负责大秦铁路的太原铁路局全面加强了迷雾河铁路桥的管理工作，每一边都安排了多名佩戴“大同铁路保安公司”袖章的保安，桥下还停靠了多辆车牌为晋O的警车。
其中一位年纪较大的保安的话似乎可以解释村民们为何能够多次通行铁路桥。这位保安大声地对一位前去探访的死者家属说：“每天都有三四十人走，不让你们上，你们说没路，只能走这，都乡里乡亲的我们怎么拦？”
这名保安说，“昨天一整天，我们都没有吃饭，不是没时间吃，是没心情吃。因为这事，我们饭碗都快没了。今天多少人为这事忙活！你们还质问我们！”这个头发有点花白的老保安家在附近一个村庄。
多名遇难者家属拼凑出来的事故发生时的情形是：当时15个村民行走在铁路桥上，他们听到了一列从东到西的火车将要开来的声音，所以选择走北侧的石子路，没想到这时有一列从西到东的火车从他们后面驶来，卷起巨大风力，猛烈吹撞，7人当场死亡，2人掉下铁路桥，多人受伤，还有2人死死抓住桥边的栏杆，幸免于难。
赵山见到妻姐王桂芝的时候发现，她的致命伤是后脑勺，有一块巴掌大的口子，其他人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况。赵山判断，这些遇难者都是被火车强大的风力吹倒，以致头着地死亡。
在遇难的9人当中，有7人在桥上死亡，两人翻下铁路桥，还有2位男村民死死抓住栏杆，没有被吹倒。遇难者家属说，最后这2个村民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被家人抬了回去。
政府提出25万补偿条件
昨天上午，抚宁县政府开出了9名遇难者的补偿条件：25万元现金。
王斌说，昨天上午，台营镇政府的一个干部到他家来转达县政府的决定，“县委县政府、铁路部门、县交通运输局三方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决定给每个遇难者20万元的补偿，再考虑到北部地区贫穷的因素，再多给5万元，总共25万元，由抚宁县政府先行垫付”。
李艳丽被传达的版本中没提到“北部地区贫穷的因素”，传达的镇政府干部跟她说，你们要感谢政府，如果没有政府，在铁路上被撞死了一分钱赔偿都没有。
按照抚宁县的日程，遇难者家属将于下周一和当地官员见面。
按照抚宁当地的传统，人死后第三天一定要出殡。不过这一次，这9位遇难者注定不能在这一天入土为安了。
赵山说，事故发生的时候，王桂芝他们距离铁路桥东边的出口只有两三百米了，只要有一两分钟，他们就安全地走过去了。
不过，这成了一趟永远无法到达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