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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对理发的师傅俗称“剃头匠子”,这一称呼多少含有贬义。我要说的是青年时代所遇的一个剃头匠子。那时他刚操剃刀不久,我也刚刚毕业在铁路工程队当技术员。在一个叫官桥镇的地方,我和他都是懵懂的文学爱好者。在上世纪80年代,文学热和流行感冒一样,大街小巷似乎都能见到文学青年。以至于我后来几次逢凶化吉,竟然都是因为勾起不少领导者对当初热恋文学的美好回忆。
那时的剃头匠子,一脸的欣喜,充满对未来的向往之情。当时在官桥镇,还认识一位青年诗人,后来诗人到北京城里混饭吃,诗歌不足以裹饱肚皮,就靠硬笔书法挣钱。一时间,书者云集,许多明星大腕都喜欢这位诗人设计的签名。后来我在北京见到这位诗人时,昔日的瘦弱干练已被大腹便便所取代。似乎注定似的,当年在官桥镇毛遂墓前豪饮的小伙都到北京城里来聚会了,青年时代怀揣文学梦的那些人,如今还在当地生活的,怕只有剃头匠子一人了。
剃头匠子人会说,又孝顺爹娘,在乡邻中口碑好,人家都喜欢到他那里理发。剃头匠子乐于在这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剃头生活中打发时光。操刀者干净利落,磨刀霍霍向人头;被剃者乐于听取剪刀噌噌响,小嘴呱呱嚷。剃头匠子日渐成熟其技艺,也收揽了不少民间俚语、鲜活故事,加之早年文学开悟,写出来的东西文白间杂、俗雅相生,自是多趣。剃头匠子靠手头绝技每日都有进项,上养老母人人夸,下扶幼子责任大。手下日月长,发上出文章。一来二去,剃头匠子惹得左邻右舍称奇。每有刊物邮来,剃头匠子必示众家欣赏;当有稿费邮到,定会孝敬乡邻。很少有人再在私下喊他剃头匠子,称兄道弟、喊叔叫爷,继而尊师如父,一时间,剃头匠子成了乡里的名人,该县的功臣。
剃头匠子先攻武侠,写《神贴》入选《小说月报》,继而被电影制片厂看中,其成绩被乡妇常当训子典范;后攻禅意小说,遂被学院评论家视为新星,反复评述,倍加推崇。惹得当地官员不敢怠慢,常奉其为上宾;加入作协,四处讲课。眼界开阔后,剃头匠子越发活跃。文学圈里,评其奖,授其号,荐其身,推其名。有识才之官,大力举荐剃头匠子到文化馆做专职创作员。剃头匠子摇身一变成为文化名人,自此不再剃头,而自己的头倒常常被人剃。
温情的文学能给人幸福。剃头匠子的成功在于他超然中的坚守,融入生活中的祈望。想想这些年,他一直挣扎在生活里,作家之名对他似乎并不重要,但作家的愿望却埋藏在他的心底,他就这样平实而又坚韧地生活和写作着。如今人们见到他,只知道他是一个作家,一个写禅意和武侠的小小说作家,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曾经给很多人剃过头。
他曾经戏谑地说:不管多么高贵的头都被他摸过,人是生而平等的。我后来讲给在北京工作的朋友们听,他们苦笑着说:这家伙还是那么乡土味十足,不过他说的多少有点道理。我几次想告诉剃头匠子,但怕引起他的误会,最终作罢。有一次,我想问他要一点汉画石像的拓片,当年我在官桥施工时,汉画石像四处都有,唾手可得。没想到剃头匠子给我回电说:哥,你落伍了!你不知道汉画石像拓片现在花钱也买不到了吗?大家都在讲文化,什么都水涨船高了。始惊愕,继大笑,再笑之,最后竟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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