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极比赛”之辨
黄少卿
不久前，伦敦奥运会上女子羽毛球双打比赛中，因所谓“消极比赛”，中国、韩国和印尼的几组选手被取消继续参加本次奥运比赛的资格。这一判罚在国内引起了巨大争议，叫好者有之，喊冤者亦不乏。正如微博上有人总结的，不同看法也许主要是“主义”之争。从功利主义出发得到的结论，和自然伦理观视角的观点显然无法一致。此言非谬，但这是否意味着我们真的无法从观点的泥潭中走出呢？
在功利主义者看来，“消极比赛”并不存在什么特别的不妥。如果夺取金牌本身是最大目标，代表着运动员及其所代表国家的“最大效用”，那么，比赛过程中为实现这一目标而进行的“消极比赛”就是具有正当性的行为。而且，在竞技体育运动中，普遍存在运动员“合理利用规则”为自己争取最好比赛结果的现象。比如，本次奥运会场地自行车团体赛上，英国男队利用“假摔”获得比赛重新开始的机会，而最终赢得比赛。
对此，我们首先要弄清楚何谓“合理利用规则”。简单说，合理利用规则就是根据比赛规则给定的行为选择集合，选择最大化自身收益的行为。细分起来，合理利用规则存在两种情形：第一种，在不违反比赛规则的前提下，选择最优的行为策略。譬如，足球比赛的小组赛中，一个铁定出线的球队为保持主力队员体力和减少黄牌，而尽遣替补上场；又如，乒乓球团体赛中，各队在排兵布阵上出奇兵，设法用最能克制对方主力的本方球员与之对阵。
第二种情形更为特殊，那就是选择违反比赛规则的行为，但同时接受针对这一行为的惩罚。譬如，一场接近尾声的足球淘汰赛，本方占据一个净胜球优势，这时对方明星球员即将突入我方禁区，形成对守门员的单刀，后卫是否要在禁区外围将其绊倒？若犯规，必须接受被判罚任意球，且会领到一张黄牌。若按经验看，这位明星球员禁区内进球概率70%；而门前任意球进球概率50%。那么，选择战术犯规并接受惩罚就是合理利用规则。
此次羽毛球女双的“消极比赛”算上述哪一种“合理利用规则”？是第一种吗？的确，比赛中不尽力发挥最高水平，甚至主动输掉比赛，并不在规则禁止之列，属于运动员的自由发挥空间。然而，也有人指出，据世界羽联制定的《羽毛球运动员行为条例》第4.5款和4.6款，“未尽全力去赢得比赛”和“做出了明显有辱于或有害于羽毛球运动的行为”都属可处罚的不当行为。而且，该条例第10.6款进一步规定“球员不得采取其他未包含在本规则内的不当行为”，这实际上赋予了世界羽联自由裁量权，来裁定运动员的行为是否涉嫌犯规。
根据现有这些规则，结合当天比赛现场情况，我们应不难判断，包括中国两名球员在内的这四组羽毛球女双选手确实存在违反行为条例第4.5和4.6款的重大嫌疑。世界羽联据此判定犯规确实说得过去。退一步讲，面对现场众多观众的不满和当值裁判的现场警告，世界羽联根据行为条例第10.6款的授权判定这几组运动员犯规，也是符合规则的行为。
至于是否属第二种情形，只能根据结果判断，即某一犯规行为是改善还是恶化了获得金牌的可能。此次“消极比赛”，中国队打算输掉比赛，避开自家两组队员在半决赛相遇，进而争取会师决赛。如果不“消极比赛”，从常理看，结果应是排名第一的组合进入决赛。而由于最终被判定犯规，排名第一的组合被取消比赛资格，导致不得不依靠排名第二的组合去争取金牌。这结果似只能算“不合理利用规则”了。即便换个思路，“消极比赛”策略对中国队也纯属多余。中国任何一组进入决赛都有极高的夺冠可能——事实上排名第二的组合最终拿到冠军。
世界羽联此次进行的惩罚，是前所未有的，显得过于严厉。可是，媒体又报道了世界羽联严厉处罚的另一种理由，那就是，这次若不严惩这几组选手，羽毛球比赛将面临被逐出奥运会的危险。这一说法显然不是危言耸听。羽毛球运动并非一项风靡全球的运动，少数几个国家在该项运动上占据明显优势，不利于该项目在奥运会得到广泛支持。而今，“消极比赛”的出现，无疑授人以柄，让那些不热衷该项目的国家，能以“有辱奥林匹克精神”为名，进行抵制。另外，一个更不容忽视的因素还在于，由于消极比赛，导致广大观众对羽毛球运动产生抵触，从而损害该项运动的商业价值而失去商业界的支持。对世界羽联而言，这些压力显然不虚。倘若奥运会真的取消羽毛球项目，对于目前在该项目上占据绝对优势的中国而言，那才是罪莫大焉、罚莫厉焉！
最后，笔者还想引申两点。第一，要想赢得国际尊重，首先要展示自己是一个规则的遵守者而不是一个潜在的破坏者。应该说，全球瞩目的奥运赛场不啻是中国展示契约精神的最好场合。规则制订不可能十全十美，我们依然要尊重最终裁量者进行的合法裁决。尊重契约理应成为中国人行为的普遍准则。第二，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大国，金牌之外是否还有更值得追求的东西？姚明说，金牌不能超越价值观。笔者认为，金牌更不能取代价值观。也许，奥运会开幕式上的誓词“……我们将以真正的体育道德精神参加本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光明磊落，尊重并遵守运动会各项比赛规则……”值得我们每个人去铭记。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