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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过一个儿子,名字叫“盛盛”,取的是“茂盛、旺盛”之意。2003年,20岁的盛盛在读大二时,因脑血管畸形在医院里昏迷了八天八夜,经抢救无效去世。
自此,为人父母的他们再体会不到幸福、快乐 、希望。他们想要远离原来的生活,搬出原来的房子,却又小心地把儿子小时的玩具、照片放在一个箱子里。他们总觉得要留着一些东西,把孩子抓住,但从来没有勇气去动它。
9年的生活,到处都是这样的矛盾——想逃,却逃不掉。他们说,等到闭上眼那天 ,这事儿才算过去。
抢不回来的儿子
与死神抗争八天八夜,20岁的儿子没留下一句话,就这么去了。那一年,林佑49岁,邵华47岁。
2003年4月23日,青岛四方区居民林佑的人生来了一个急转弯。
那天下午,林佑还在单位上班,接到学校老师打来的电话。对方有些着急地告诉他,“你们儿子在宿舍里突然晕倒了,家长最好赶紧来天津。”听到这个消息,林佑的胳膊悬在半空,木了。
在儿子盛盛身上,林佑找不到任何有关身体虚弱昏迷不醒的踪迹。
当年,林佑的父亲特意为孙子取了带“盛”的名字,取“茂盛、旺盛”之意。要知道,像其他男生一样,林盛同样热爱篮球等体育运动。1983年出生的他,在不到20岁时,个子就蹿到了一米八。
这是林盛在天津读大学的第二年。不久前,一家三口刚刚搬进了拆迁改造后分得的新家。夫妻俩甚至已经盘算着,将额外分到的那处住房留给他们唯一的孩子做婚房。
熟悉林佑夫妻俩的,都知道他们疼儿子。儿子爱看书,每个儿童节林佑都要给儿子买几本书。他甚至还专门找人为儿子刻了一枚藏书章。每次买回书来,他都要和儿子一起写上购书的时间和地点,再小心翼翼地盖上藏书章。
妻子邵华则是家庭总管。一天三顿饭,顿顿不重样,都是孩子爱吃的。
她擅长精打细算,知道早市上的弯黄瓜便宜几毛钱,但同样新鲜。有时候,她宁愿多走几站路,省下几块钱。她知道,儿子买名牌衣服、上大学、结婚,样样需要钱。
得到消息后,夫妻俩赶紧买火车票订机票,但时间统统来不及。索性,林佑的弟弟开车连夜带他们往天津赶。八个小时后,到达医院已是凌晨两点。看着昔日生龙活虎的儿子躺在病床上,始终处于昏迷状态,夫妻俩揪心地疼。
“就像一个苹果,从里边烂了。难治。”他们恨不得给医生下跪,但大夫告诉他俩,盛盛得的是一种先天性脑血管畸形的病症,病灶就在脑干上。得这种病的,男孩子居多,一般会在30岁之前发作。发病之前不会有任何症状,一旦发作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们拼死也要让儿子活过来。救护车一路鸣响,他们陪着昏迷的儿子,转到了条件较好的天津环湖医院。
儿子被推进重症监护室,里面的器材都叫不上名字。没有地儿睡觉,他们就找了几块包装箱纸壳,整日靠在门口,眼巴巴地瞅着机器上头的指标,一心想着能变得正常点儿。
但结果就是一天不如一天。
“20多年了我们没对不起他的地方,到最后不能再对不起他。”林佑的妻子邵华给丈夫打气,一定要咬牙挺住。吃不下饭,他们就买了牛奶来当水喝,硬让自己“灌进去”。否则,“当爹当妈的躺下了,谁来照顾孩子?”
与死神抗争了八天八夜,他们最终没能抢回儿子。儿子也没留下一句话,就这么去了。那一年,林佑49岁,邵华47岁。
处理完儿子后事,他们坐飞机回青岛。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他们抱回了孩子的骨灰盒。
到过年就“逃”出去
“没生过孩子的,不知道父母对孩子的感情 。孩子在国外,过年过节时也能打个电话。唯独我们这种人,什么也等不来。”
到家那天,一进门,屋子里堆满了亲戚从天津帮忙拉回来的行李。“大一送他上学时一样样买的,现在一样样带回来。”没人能体会到夫妻俩当时的绝望与凄凉。
那台儿子上学时自己组装的台式电脑,也被带了回来。夫妻俩让亲戚帮着开了机。因为不会操作,常无意间打开一些课件和照片。看着突然蹦出来的那个名字或那张熟悉的面孔,他们有一种难以承受的痛苦。
他们明白,这些东西留在身边,对自己总是一个折磨,就把能处理的尽量都处理了。
但回过头来,他们又想留下个念想,把孩子抓住。他们把孩子的玩具、照片单独放在一个箱子里。自始至终,却从来没有勇气再去打开它。
他们总是这样纠结着,矛盾着。既想一天天把日子过下去,却又过不好。
但总不能一直窝在家里。两个月之后,夫妻俩重新回到单位上班,以分散自己的精力。
他们每天都希望听到加班的消息,就怕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
开始的那几年,原本精打细算过日子的邵华,也不管家里的一摊子事儿了。她时不时就会哭一场。最难熬的那段日子 ,夫妻俩给儿子写了几本笔记,诉说自己心里的悲苦。
他们在家里给儿子供了个香炉,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给孩子上香。等到儿子生日、清明、忌日时,夫妻俩总是不自觉地去墓地看看儿子。他们把笔记烧给儿子看,也把儿子的大学课本烧了,“让他继续学”。
他们念叨着,一年这么多天,父亲节,母亲节……怎么现在的节日越来越多。
“没生过孩子的,不知道父母对孩子的感情是怎么回事。孩子在国外虽远在天边,总归有个念想,等到过年过节时再远也能打个电话。唯独我们这种人,什么也等不来。”
“别的假期还好,一两天就过去了。”最让他们难熬的是春节那几天。
别人过年是全家团圆,他们一到春节,受不了周围热闹的氛围,就想着“逃出去”。
“老想大年三十那天走,但很少有这样的旅游团,只能大年初一走。大年三十包几个饺子,给孩子点根香,这年就算过去了。”林佑说,那时他们对钱也没了概念。旅行社要多少就给多少,“只要能保证正常出发就行”。
旅途中,他们不爱凑群,也凑不了群。因为目的不一样,“人家是出去旅游享受,我们是出去逃避。”
有一年,他们报了一个去香港的旅游团,坐飞机两三天就能回来。他们觉得时间太短了,就改成另一个坐火车的团。“哪管舒适不舒适,火车不是慢嘛,就想把时间拉长了,能让自己在外面的时间长一些。”回到青岛时,往往已经是大年初五、初六了,过年的气氛淡了些,他们的心里轻松些。
有时候订机票,邵华对林佑说,“坐飞机咱也不用买什么保险,出个事就这样完了也好。”
林佑宽慰她,“这保险咱们得买。家里的兄弟姐妹对咱们挺好,来给咱们收尸还得有个费用呢。”
自从儿子去世后,连续6年春节,林佑和妻子,都要背着包躲出去。
真闭上眼,这事才算过去
“将来我们俩有一个不行的话,先把孩子和另一个的骨灰撒大海里。不能给兄弟姐妹添麻烦。”
4年前,林佑和妻子把原来的房子卖了,搬进了留给儿子做婚房的房子里,“留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别人搬进新家放鞭炮,但在他们眼里,这算不上“乔迁新居”,更是一种对原来生活环境的逃离。
就这样,不声不响地,他们住了进来。
失子之痛,让夫妻俩彼此多了一份同情。他们鼓励对方,要变得勇敢一些。
2004年,邵华到了退休的年龄。单位领导怕她一个人在家乱想,让她在单位里又干了两年。邵华知道领导的好意,但也清楚自己不能一直在单位干下去,总有回到家中面对现实的一天。
2006年从单位退休之后,邵华有了大把的空闲。她试着用儿子留下的那台电脑打发时间。但她甚至搞不清先开显示器还是先开主机,“儿子是学网络编程的,他在该多好!”
50岁的她从初步的开机、关机学起,在请教了侄子或外甥每个具体步骤后,就记在一个专门的本子上。
现在,她学会了上网聊天,还学会了网上购物。家里的花架等小物什都是从网上买来的。
她还网购了《心理调节术》、《快乐从心出发》等书。
尽管亲戚朋友们从不主动提起“孩子”这件事儿 ,但他们知道,除非自己勇敢些,否则真没办法和人正常交流。于是,面对好朋友,他们会主动问起对方的孩子,看上去没有什么不自然。遇到好朋友的孙子孙女,他们也会主动上前抱一抱。
他们觉得不能太自私,不能把自己的悲伤强加给别人。从去年春节开始,他们改变了出去旅行的计划,重新回到八十多岁的父母身边,与一家人过个团圆年。“老人也不会对我们提要求,但能看出老人见到我们很高兴。”
但他们知道,心底里的矛盾和纠结自始至终都在。
听到别人夸她家收拾得干净,邵华心里酸楚,“我还希望有个孙女孙子来捣捣乱,在墙上胡涂乱画些什么。”同事、朋友的孩子结婚,夫妻俩也替别人家高兴,红包照给,但没有去过一次。即使是亲外甥结婚,他们也没去。“没办法,心里这槛过不去。”
林佑有一双巧手,是一个讲究生活舒适度的男人。他照着厨房角落的尺寸,打了两三个柜子。为了方便妻子摆放物件,他在每个案板上都加了一个把手。他会跟妻子唠叨,“儿子有个小家的话,给他们收拾收拾多带劲儿。”
林佑爱收集外国钱币。每枚硬币都用订书针钉在纸片上,写好名称。但现在,他觉得不管搞什么名堂,没有了明确的服务对象,一切都是虚的,“纯粹就是打发时间——你收集了留给谁?”
不久前,他看到同事给孙子做了个弹弓,觉得好玩,就自己也做一个。做完了,他突然问自己:“人家做给孙子玩,你做给谁呢?”
“对门邻居和我们一块搬进来时,儿子还没结婚。现在人家孙女都好几岁了。”邵华说,生活的细节都时时刻刻刺激自己。就连给侄子做一个鸡蛋饼,也让她想起往事——这也是儿子非常喜欢吃的东西。
不管怎么调整,9年多了,他们没有一天能把孩子忘了。有人告诉他,9年就是一个“大坟”,不要像以前那样经常去墓地打扰孩子 。“不去,也永远都在心里,哪能忘得了。”林佑说,“这就是自己的命运。摊上了,你就得认。等到真要闭上眼那天,这个事儿才算过去了。”
未来的生活虽没有目标,他们却早已盘算好一件事——“将来我们俩有一个不行的话,先把孩子和另一个的骨灰撒大海里。不能给兄弟姐妹添麻烦。”
文/图本报记者 朱艳丽(应受访对象要求,文中林佑、邵华均为化名)(来源:半岛网-半岛都市报) [编辑: 林永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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