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大家都在戳我的脊梁骨

　　离家出走的寒梅现身主城，向记者讲述自己的大学生涯，前天她已乘车回家

　　《女儿啊，你在大学里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后续>

　　8月7日本报报影。

　　前天，短发、圆脸、粉红色裙子、矮跟凉鞋，已经6天没有回家的寒梅，出现在石桥铺的数码广场。

　　离家后，寒梅在荣昌同学家待了几天，又来重庆。在网吧过了一夜后，她发现人生地不熟，更别提找工作了。

　　如果不是走路有一点跛，左手不太利索，她就是一个普通女孩。对爱情充满幻想，喜欢打望帅哥，考试前努力抱抱佛脚，喜欢被人称赞……她至今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安上了精神病的标签；而当初从4楼的纵身一跳，也无非是对命运的抗争。她清晰记得，跳出窗口的那一瞬间，她拼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妈妈”。

　　整栋宿舍的人都听见了，但学院的领导和远在老家的父母，却听不见。

　　压抑 父亲好赌家不像家

　　8月1日离开家后，寒梅在荣昌的高中同学家待了几天。她上网投了很多简历，却没有接到一个电话。5日她决定来重庆碰碰运气，在陈家坪下车后，却发现连路都找不到。在网吧待了一夜后，给手机充了电，她决定接父亲的电话。

　　在荣昌县吴家镇十烈社区，当地人都知道田有科好赌，他的老婆是被人从云南骗过来的。女儿寒梅出生后，父母三天一大打，两天一小打，也就不足为奇。

　　每次打完架，母亲就躺在床上，不做饭不喂猪，而父亲则继续出去跟狐朋狗友们打牌，家里的事情就全都丢给了年幼的寒梅。

　　寒梅8岁那年，父母带着弟弟去河南打工。父亲将刚领的第一个月工资输光了，母亲便带着弟弟来到了黄河边。是弟弟的哭声，将她们拉了回来。

　　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寒梅几乎无法跟父母交流。

　　愤恨 学院领导认定狂妄症

　　内向、孤僻、偏执的寒梅，在考上大学后，内心的压抑被彻底地释放了。上课努力发言，争当班干部，事事都争先。

　　刚进校，辅导员问寒梅想当什么班干部。寒梅说想当班长，把辅导员吓了一跳。“她说你这个黄毛丫头……”一个月后，班上举行选举，寒梅不但没有当上班长，甚至连班委都没选上，巨大的落差让她非常的失望。

　　寒梅一次次找老师诉苦，给学院马书记打电话。马书记不胜其烦，最后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非常难过，非常自卑。”感觉摔到谷底的寒梅，在发给马书记的短信中，提到了“活着没得意思”。

　　没多久，父亲就接到了马书记的电话，让他去一趟。

　　接到父亲打来的质问电话后，寒梅找到了辅导员，“你不要再喊我父亲来，不然我就跳楼。”

　　但父亲还是来了。“马书记跟他说我有精神狂妄症。”

　　在马书记的陪同下，寒梅被带到西安交大进行心理测试。“我一个人关在一个大房间里，试卷有500道题，选择题多，不限时间。”

　　测试结果显示，寒梅只有说谎迹象，并无其他任何心理问题。

　　崩溃 所有的人都在逼她

　　2009年9月，学校爆发甲流。寒梅跟男友外出上网后，被禁止返校。“我们要么去发传单，要么上网。晚上就住小旅馆。”

　　一周后，两人回到学校。寒梅感觉到处都是异样的眼光，老师找她谈话，流言四起，宿舍的同学也开始疏远她。

　　11月，奶奶病危，寒梅赶回老家。“家里已经乱成一团了，我完全帮不上忙。”此时，男友开始冷落她，寒梅回西安时，在学校附近开餐馆的荣昌老乡来接的她。

　　寒假，寒梅留校，男友却被家人带走了，“他父亲不喜欢我。”那一年的春节，寒梅跟老乡一起过。男友的冷落和老乡的嘘寒问暖，让她内心动摇了。

　　过完年，寒梅得到了奶奶去世的消息。悲痛的她刚走到校门口，被前男友堵住了。“他要我带路，去找我的老乡。”

　　最后，老乡被打后报警。寒梅心乱如麻，关机消失了一天。随后老乡冒充辅导员给寒梅的父亲打去电话，“我去踢他的店门，他说你家那么穷，就不要再读了。还说要把我脚踏两条船的事情跟同学说。”

　　第三天，在辅导员办公室，寒梅和前男友，跟老乡和老乡的姐夫当面对质。“老乡的姐夫说要找人解决我们。我好害怕，只能哭闹。”

　　第四天，父亲赶来了。在院方和父亲的连哄带骗下，寒梅上了火车。火车开动的时候，她似乎看到前男友在站台上找她。于是，她哭闹着要下车。

　　列车员过来询问：“男友打你了？”怎么全世界都知道了，寒梅晕了过去。

　　跳楼 用生命做最后呐喊

　　在住院治疗时，打了镇定剂的寒梅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手脚都被绑着。”看到其他病人全都面目可憎，不敢吃饭，害怕有毒，害怕老乡要来杀自己。恐惧，笼罩着她。

　　弟弟赶来后，寒梅心里感觉安全了，送回重庆后，她很配合治疗。“可能我真的有精神病了。”

　　2011年3月4号，寒梅拿着母亲给的2000元钱，回到学校。

　　“马书记见到我说了句，你又回来了啊？”这让寒梅感觉很不舒服。降了一级后，同学和老师都陌生了，同宿舍的同学又不同班，全都不搭理寒梅，“说我不爱干净。”马书记曾经来宿舍检查，要求寒梅注意卫生，生活要自理，不然喊人接回去。

　　此时寒梅的右手开始发抖，不但无法自己洗漱，连写字都困难。“回重庆治病的火车上，她的右手就因为恐惧发抖过。”寒梅还经常做梦，梦中很多人在背后戳她的脊梁骨。

　　寒梅找出一个红色的本子，翻到最后一页，用发抖的右手给父母写遗言。“……我走了，都是被马老师（马书记）逼的，你们尽量找学校多要些补偿……”

　　写好遗言，寒梅不慌不忙打开窗户，纵身跳下。空中，她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妈妈。整栋宿舍楼的人都听到了。

　　抗争 毕业找工作受歧视

　　住院治疗期间，学院院长梁玉霞来看望过寒梅。“她对我很好，鼓励我要重新站起来，还去过我家。”

　　前男友也来看过她，此后再无任何联系。

　　养好伤后，寒梅再次回到学校。马书记被调离学院，是她最开心的事情，“我心里轻松多了。”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6月，学院几个领导将寒梅送回荣昌，并联系当地相关部门，在一家企业给她安排了文职工作。

　　说好了试用期为3天，但在第4天的早上，寒梅找到部门领导，问是否可以签劳动合同了。但当天中午，她拿到了400元钱，被辞退了。“他们说我腿有毛病，担心我摔跤。”

　　给梁院长打了个电话之后，寒梅把被辞退的事情藏在心底。由于是暂住在同学家，她依然每天早出晚归，装出一副还在上班的样子。强撑了4天后，寒梅有点受不了了。“我上网，发现有人想访问我的空间。他们是不是知道我过得不好，想来看我笑话？”于是她设定了密码，需要回答张爱玲的名言。

　　虽然没病，但寒梅竟然主动来到了荣昌的精神病医院，“其实只是想找个回家的理由。”

　　回家后，寒梅没有办法找工作，整天都闷闷不乐。

　　6月1日上午，寒梅听到了不想听的话，于是离家外出找工作，为何不接父亲的电话，她说其实只想清净一下。

　　前天，寒梅已经乘车回到荣昌，她说不想让家人再担心。对过去，她已经很坦然，对未来，她说会努力找工作。

　　临走时，她仍然没有告知打开QQ空间的答案，“张爱玲的名言很多，你们一条一条找来试吧。哈哈……”言语间颇为调皮。

　　前日，石桥铺，寒梅接受晨报记者采访。 重庆晨报记者 许恢毅 摄

　　与寒梅聊了两个多小时后，我从起初的好奇与偏见，慢慢转变了对她的态度，甚至开始暗自批评自己的狭隘，何时也开始变得如此喜欢道听途说了！

　　她跟所有的大学生真的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周围人跟风似的把她放入了“怪异”的队列，每个人都拿着个放大镜照着她，不找出她的行为差异和个性弱点，就不罢休。

　　这对寒梅来说是非常不公平的。

　　畸形的家庭环境，给她的成长和身心造成了负面影响，“率真，好强，要面子，爱出点小风头，暴躁”的个性，以及家庭教育缺乏引起的对社会适应性不强的综合劣势，导致她绞尽脑汁，用尽方法也融入不进这个“小社会”。

　　面对同学们的指点议论，老师的嫌弃，加之本身孤独无助，她选择错误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痛苦和委屈。这不是她不懂得基本的人情世故，而是她太单纯，太过率直。

　　学校领导对她的偏见与嫌弃，更增长了其他同学排斥她的胆量，这让她生活在恐惧与自卑当中。

　　其实，寒梅第一时间需要的不是心理医生来判断她是否有问题，而是需要一个耐心、善良，愿意花时间去了解她的人。学校不该擅自下结论，他们找心理医生的动机也有问题。

　　家庭环境和成长经历的不同，造成了部分人性格的差异和人格的不健全，这不是他们的错。社会、学校应以更开阔的视野，分析学生种种不良言行的原因和动机，帮助学生改进性格缺陷，培养他们的社会适应能力。要以更大的包容心，才能容得下来自不同环境和条件下长大的孩子们。

　　最后，我真心地想对寒梅说一句：“妹妹，要坚强！忘掉过去的伤痛，振作起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吧！”

　　重庆例文教育咨询公司教育咨询专家 张砾文

　　专家说法>

　　她不是精神病 学校难辞其咎

　　记者手记>

　　她最需要的是一份工作

　　热心市民柳志刚，曾经在寒梅因为精神病回家休养期间前往看望并提供帮助。“她根本就没有精神病，只是脾气比较暴躁，得罪了人，学校领导乱安了个狂妄症。太没得良心了。”柳志刚跟学院当时的马书记有过一次见面，“我说她是被精神病的，马书记就很激动。”

　　养病期间，寒梅父女俩曾经到重庆找过柳志刚，“想让我帮忙，找律师起诉学校。”通过法律援助，他们见到了阎律师。“如果他们说的情况属实，那么学校当初对她的精神病认定就不太恰当，伤害太大。”阎律师这样分析。但之后，随着学校态度的转变，起诉一事不了了之了。

　　其实，经历了那么多，再去追究谁的责任，对寒梅不现实。她现在最需要的只是一个工作机会。只有工作，才能让她彻底摆脱之前的梦魇；只有工作，才会让她感觉被社会认可了；也只有工作，才会让她重新开始崭新的生活。

　　寒梅的故事非常典型，但你我的身边却不乏这样的悲剧。重庆晨报热线966966，希望你们来讲述。 本版文/重庆晨报首席记者 肖庆华 实习生 谭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