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好人”丁莲做慈善遭人误会 警方替她澄清却难解体制困局 “非法”阴影笼罩民间慈善人士

丁莲资助过的女孩来医院看望她，劝丁莲不要伤心 ■ 都市时报记者 张玉杰

“静语”给丁莲写下的退款收条 ■ 都市时报记者 张玉杰

丁莲在个旧献爱心 受访者供图

　　■ 都市时报记者 程权

　　“昆明好人”称号获得者、红河日报社记者丁莲最近住院了。因为做慈善，她遇到了麻烦。

　　先是莫名被人指责“骗子”，又被迫与警方打交道，她爱心账户里的钱也被警方通知银行冻结了两个月。虽然最后事实证明这只是一场误会，但丁莲因此寝食难安，住进了医院。

　　身为政协委员、民盟盟员、2009年度“昆明好人”、知名民间慈善人士，丁莲一直在想：属于个人的慈善事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不依靠公益组织的个人行善，在当前的政策环境下该如何发展？

　　账户中蹊跷出现4万元

　　钱到账的同时，一个名叫“静语”的网友突然无端指责丁莲，并称已经向警方报案。

　　连续行善13年，“昆明好人”丁莲的知名度越来越大。一些省内外的爱心人士也主动联系丁莲，将资金存入她的账户，委托她代为行善。一般情况下，爱心人士在捐款前都会和丁莲联系，告知捐款金额、捐款时间和用途。身在红河州的丁莲收到善款后，一般会将钱取出，按照捐赠者的意愿购买物资或直接将钱送给受助人。但由于她未加入任何公益组织，接受捐赠的账户只能以她自己的名义开设。这为纠纷的产生埋下了隐患。

　　今年5月5日，丁莲到银行取善款时发现，自己公开的慈善账户内，除了爱心人士存入的600元外，竟然一下子多出了4万元人民币。但是，事先并没有谁告诉过丁莲要捐那么多钱。起初丁莲以为看错了，又将存折拿给银行工作人员核对。但由于权限限制，银行工作人员也无法查到汇款人是谁，只知道这笔钱是4月24日汇来的。

　　行善多年，别人委托丁莲捐款最多的一次就是5000元。确认自己账户内真的多了4万元后，丁莲又感动、又着急。感动的是有人做好事不留名，着急的是无法得知这笔钱要用在什么地方。她想过求助警方查找汇款人，但后来又决定先不报警，让捐款人主动联系自己。

　　当天，她在QQ空间中写了一篇日志，名为《丁莲十万火急寻找4月24日汇4万元巨款的爱心人士》。日志发布后，多名网友留言称赞这个献爱心不留名的人。

　　但是，这件事没让丁莲高兴太久。她发现了4万元的主人是谁。

　　4月24日，4万元汇入账户的同时，一个网名为“静语”的网友在丁莲QQ空间里的一篇日志下留言：“别再骗了，大家不要相信，她是骗子！”这条留言遭到了众网友的反驳。

　　丁莲知道“静语”。那是一名曾经委托丁莲帮她在红河州寻找一名贫困小学生，并汇来500元的爱心人士。

　　5月8日，丁莲抽空拨通了“静语”的手机，询问她是否继续资助这名贫困学生。不料，“静语”却在电话里指责起丁莲来，说自己“思想被别人控制了，才把4万元汇入丁莲账户”。“静语”要求她返还这笔钱，还声称已向公安机关报警。

　　丁莲一下子蒙了。为了证明清白，也为了保护自己，她赶紧到个旧市人民路派出所报案。为保证4万元的安全，民警提醒她：一定要让对方出具汇款凭证，确认后才能把钱返还给对方。

　　从5月初到7月初，丁莲频频收到“静语”的电话和短信，有时一天发十几条，有时凌晨一两点也会收到短信，有的短信还语带威胁。短信、电话联系了两个多月，双方从未见面。“静语”既没有提供真实姓名，也未出具汇款凭证。两人都怀疑对方身份的真实性。

　　两地警方调查证明“纯属误会”

　　因为缺乏证据，“静语”报案两个多月来，警方除了冻结涉事的4万元外，未对丁莲进行调查。

　　7月2日，“静语”告诉丁莲，说自己曾就此事找过蒙自市公安局刑侦大队。7月上旬，丁莲找到蒙自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了解此事的情况。让她意外的是，“静语”确实报过案，并且自己账户里的4万元已经被冻结了2个多月。

　　蒙自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许警官介绍，今年5月初，一名姓熊、来自江西宜春的女士拿着4万元汇款单据和宜春市公安局袁州分局刑侦大队的笔录材料，来到蒙自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称自己被骗了4万元，要求蒙自警方帮她追回这笔钱。

　　蒙自警方与江西宜春警方联系后，对方发来了协助函。要求蒙自警方冻结丁莲账户内的4万元，并将钱转到熊女士的账户内。但宜春警方并未要求蒙自警方调查丁莲，发来的协助函将此事称为“诱骗”。最终，蒙自警方只冻结了丁莲账户内的4万元，没有对她展开调查。

　　丁莲主动询问案情后，蒙自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再次与宜春警方联系，询问此事的调查情况。

　　不久，蒙自警方收到对方发来的函件，内容是：经过调查，没有证据证明丁莲账户内的4万元是“诱骗”得来的，因此不认为是刑事案件，不予立案，并要求蒙自警方对4万元进行解冻。

　　7月9日上午，“静语”和她的丈夫带着汇款凭证来到蒙自市公安局。在许警官的见证下，丁莲归还了4万元以及“静语”之前汇的500元钱。“静语”的丈夫表示，妻子情绪一直不稳定，没想到闹得这么大。他当场向丁莲写下了道歉信，对妻子诽谤丁莲的行为表示歉意。

　　这场误会解除了。但丁莲一直不明白：对方报案两个多月，宜春和蒙自两地警方都未对自己进行调查，但为何未经调查，警方就草率地冻结自己账户内的资金？

　　对此，蒙自市公安局的许警官解释，依照公安机关的管辖权规定，当事人在宜春报案，应由宜春警方对丁莲进行调查，蒙自警方只是协助其办案。转账的话，需要有法院的判决书、持卡人的相关证件和账户信息。所以，警方只冻结了账户内涉事的4万元。

　　江西省宜春市公安局袁州区分局刑侦大队的王警官说，熊女士4月24日往丁莲账户上汇去4万元后，怀疑自己“被骗”而反悔。她4月26日到蒙自报案，5月3日才到宜春报案的。宜春警方虽然受理了熊女士的报案，但因缺乏证据而未立案。警方认为这可能是经济纠纷，所以也未派人到蒙自调查。王警官称，此事由于分隔两地，期间警方和丁莲在沟通上不太顺畅，因此造成了误会。

　　云南弘石律师事务所伍开国律师分析此事认为，“静语”是在丁莲不知情的情况下自愿捐助的，而丁莲只是代为助捐，丁莲的行为并不涉及违法犯罪，双方纠纷仅为民事纠纷。“公安机关在没有询问调查丁莲本人，且并未确认有犯罪事实的情况下，就冻结她的账户，实为不妥。”

　　质疑带来的伤害与迷茫

　　虽然对方已经向自己道歉，但丁莲心力交瘁，住了十天医院。她想改一改行善的方式，却不知如何去做。

　　在持续两个多月的纠纷中，丁莲无辜被质疑为“骗子”，遭到频繁骚扰，令她心力交瘁。7月13日，丁莲因多日连续失眠、心情抑郁而进了医院。

　　红河州第三人民医院心血管科的刘医生介绍，丁莲主要是精神受到刺激后血压升高、心理焦虑、血压波动较大而住院的。住了十天医院后，丁莲于7月23日出院。

　　谈起这次“莫名其妙”的遭遇，丁莲很伤心，几度痛哭失声：“坚持十几年真的很不容易……有的人说我做慈善是在作秀，但哪有作秀这么久的？”

　　丁莲说，自己6岁时，和邻居王阿姨去看电影，不小心掉进了家附近的一条沟里。湍急的水流中，王阿姨用一只脚挡住她没被冲走。这时，一名姓宋的地质工程师路过，将她们从水中救了起来。后来，丁莲的父母一直教导她：“你的命是宋叔叔救下的，你要牢牢记住，要学会感恩！”

　　父母的善良和爱心，丁莲耳濡目染。她当过工程师、居委会主任，后来成为红河日报的编制外记者。丰富的经历，让她深刻地体会着生活的艰辛。

　　有一次，丁莲去采访一个因家庭困难无钱医治的脑瘤患者。稿件刊发后，这名患者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个旧市总工会带头捐款1000元。为了筹集更多医疗费，丁莲拿着报纸找到社区，为社区撰写了捐款倡议书，希望发动社区群众为这名患者捐款，最终为患者筹集到了足够3次手术的医疗费。后来，她收到患者家属送来的锦旗，上书“人民的好记者——丁莲”。

　　自2000年以来，丁莲一直独自默默地行善。转机出现在2007年，丁莲与网友一起在红河论坛发帖，号召大家对一起重大车祸遗留的孤儿献出爱心。从此，开始有人参与丁莲的爱心活动。2010年，丁莲开通QQ空间，并将爱心活动的文字和照片上传。许多爱心人士由此认识丁莲，并委托她献爱心。

　　通过网络，丁莲做慈善的名气大增，帮助的人数比以前大幅增加。她发

　　出的一篇名为《请为绿春戈奎乡俄马中心校226名贫困学生每人捐赠一双鞋子过冬好吗》的日志，获得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爱心人士的响应，人们捐赠大量鞋子、书籍和衣服。在她发起的对红河县架车乡的932名贫困学生购买1000个书包的活动中，省内外爱心人士一共捐助了22583元。购买了1000个书包后，善款还剩下数千元。

　　出院之后，丁莲选择继续做慈善。她想调整行善的方式和手段，但又陷入迷茫之中。

　　之前，人们都是将钱或物资直接寄给丁莲，再由她转交到受助人手中。平时，丁莲除了完成报社的采访任务外，还得肩负收款、采购、送达、联系贫困群体等本职工作之外的“工作”。丁莲对善款的流向与公开工作做得非常细致，将善款送给受助者之后，丁莲会要求对方写下收条，写明收款日期、金额、捐赠者、捐赠对象、委托人、证明人等。如果是给学生的助学金，则要求由班主任保管善款，每月定时发放给学生，再由学校监督，收条上还要盖学校公章。捐赠者通过她QQ空间上的文字和照片，能看到账目收支情况和捐助金去向。

　　对于采购、送达两个环节所产生的费用，丁莲尽量不从善款里支出，而是请亲友或爱心人士帮忙运送，费用AA制。她还会定期将银行账户的收支情况公布，当捐款还有节余时，她也会发日志询问大家余下的善款作何处理。

　　因为长期做慈善活动，丁莲获得了诸多荣誉。“2011年民盟先进个人”、“2009年昆明好人”、“红河州第二届道德模范”、“红河州希望工程20年优秀个人组织奖得主”，等等。

　　立法局限造成慈善事业发展滞后

　　“草根慈善在当下举步维艰。希望社会能够重视我们这样的群体。”

　　但是，个人做慈善有很多问题困扰着丁莲。由于她没有加入任何一个慈善组织，她担心自己会被扣上“非法”的帽子。在给红河县932个贫困学生买书包的活动中，她曾接受爱心人士的建议，决定找义工、买布料来做书包，以此降低成本。但有人提醒丁莲：“你这样做是非法的，成立民间组织要经过申请、批准，还要有注册资金，否则是违法行为。个人在网上组织捐款，是非法集资！”听了这话，她组织义工加工书包的想法就此搁置。

　　丁莲也很累。一个人管账目、采购、运输，不仅累，还容易被人说闲话。她也想过，如果以后自己不能继续奔波了，手上的这份慈善事业也应该找人延续下去。她想过加入注册过的公益组织，也询问过一些捐赠者，但人家反对她加入。由于“郭美美事件”，慈善组织的公信力严重受损。有的捐赠者表示“如果你（丁莲）加入，可能我就不会再捐款了”。也有捐赠者在捐款前反复询问丁莲“和那些大型公益组织有无关系”，问清楚之后才捐款。

　　同样热心公益事业的王应淮曾建议丁莲成立一个慈善组织，一起行善。但成立社会团体的条件很多，例如要有固定办公场所、专职财务人员、一定数额的注册资金等。丁莲很无助：她有报社的工作在身，不可能做专职慈善。租办公场所、雇佣专职人员，数万元的运作成本从何而来？

　　然而，这次被质疑为“骗子”，让丁莲非常痛苦。她觉得，如果自己是一个公益组织成员，或许银行账户就不会轻易被冻结。

　　“我自己的慈善账目和活动都可以接受任何单位、任何个人的监督。但是，草根慈善在当下举步维艰。希望社会能够重视我们这样的群体，让草根慈善走得更远。”丁莲说。

　　对此，伍开国律师说，立法的局限导致慈善事业发展滞后。在目前的法律框架下，从事公益慈善事业还局限于慈善机构，或挂靠在红十字会等机构名下。在这种模式下，很多慈善参与者由于种种原因，选择游离于法律之外，以个人的名义从事慈善事业。“立法机关需要加快调研和立法工作，尽快给个人慈善事业一个合法的平台，在规范的同时，更要促进个人慈善事业的大力发展。”

　　个人慈善路在何方

　　民政部门工作人员表示，个人行善者最理想的出路是使自己“合法化”。

　　云南省某大型慈善组织项目负责人介绍，在全国，像丁莲这样个人从事慈善事业的人不在少数。丁莲的慈善行为之所以获得较大反响，说明她所做的慈善事业触动了很多人。

　　为什么有的人不愿意把钱捐给红十字会等慈善机构，而要捐给做慈善事业的个人呢？这是因为，有的爱心人士在行善时，账目做得比公益组织细致，账目也是公开透明。而红十字会这种大型机构由于账目没有及时公开，公信力受损。

　　但是，从我国现行的政策和法律上看，只有在民政部门登记、注册，取得合法手续的组织，才能合法地募集资金和获得捐赠。行善的个人并不能够收取他人款项，也没有任何一个部门对其财务收支情况进行监督。这类行善者的行为难以界定合法或非法。他们是在做好事，但缺乏监管机构，捐赠行为也不够规范，公信力纯粹是靠个人的品德作为支撑。一旦发生纠纷，捐赠者和受赠者的合法权益难以保护。

　　举例来说，捐赠者的钱汇入了行善者的个人账户，如果被挪用，将面临难监督、难追讨的困境。另外，在用善款购买捐赠物品时，如果行善者不慎买到假冒产品，受助方在使用过程中又发生意外，如何维权、如何取证、如何保证受助方的利益？

　　该负责人说，我国现行的慈善管理制度对个人募集资金行善的行为，态度是“不提倡也不鼓励”。要成立非公募基金会也非易事，仅注册资金就要200万元。在当今的政策环境下，行善者最好的办法还是加入官方认可的慈善组织，有了政策性的保障和规范，慈善事业才能长久坚持下去。他认为，作为爱心人士，丁莲可以加入国家批准的公益组织中，负责某一项目的工作。由于是一些慈善活动的发起者和倡导者，她在其中可以有话语权，也可以监控资金流向和监督工作进展情况。对于丁莲担心“加入公益组织后别人不愿捐款”，这名负责人认为这是工作没有做到位的问题。“只要账目清楚、及时公开，让捐款人知道资金捐给了谁，这个问题就能解决。”

　　云南省民政厅民间组织管理二处的工作人员介绍，对于个人行善者，最好能够成立公益组织，安排专职人员、建立章程等，这样可以规范慈善运作行为。个人成立公益组织，最低的门槛是申请成立“民办非企业单位”。申请、注册这类团体，需要注册资金3万元，固定的办公场所、专职人员、并建立组织机构、编写组织章程。这类组织成立之后，虽然不能向社会募集资金，但可以接受社会捐赠。同时，它有民政部门的监管和指导，对捐赠者、受助者和慈善人士的权益也是一种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