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应冰

　　重游大明湖，竟隔了二十年的时光。

　　青葱年少，踏舟访湖，青春和笑声如头顶的阳光，热烈而透明。如今，同是夏季，可生命的小船已载我驶入不惑的岁月之河。

　　归时，恰是黄昏，细雨微扬，湖风正好。重游大明湖，并无朝花夕拾的意绪。我知，即便相同的风景，身处时光的不同节点，亦会读出不同情致。今夜，我更乐意以初相见之心重温旧地。

　　黄昏的湖畔，弥散着居家过生活的气息。执蒲扇、推童车、拎鱼竿，三三两两的行人，一眼便知是久居湖畔的泉城人。尽管细雨拂面，却鲜有人撑起雨伞。每个人都悠闲安逸，如在自家庭院散步。也只有家在此处的人们，才会有这等坦然。即使雨突然大起来，也抬腿即可到家。不像我们，对着微雨，不时触一下挎包里的伞，心怀忐忑，暗暗羡慕这些与四面荷花三面柳常相守的人们。

　　与同来省院培训的两友漫步湖的南岸。身畔是上了年岁的一棵棵古柳，脚下是光滑的青石板路，让人恍若行在江南。当一片荷闯入眼帘，慧妹、静姐姐，还有我，竟同时喊一声“荷花”。此景此情，虽无朱自清先生荷塘月色下独处的妙处，却有细雨湖畔心意相通的异口同声，这何尝不是生命中另一种美好和默契。荷并不多，却情态各异，有初露的尖尖角，有似绽非绽的花苞，亦有怒放着的花朵。对视这湖中的花仙子，再也不想用其他什么言语来形容，在我心里，她们本身已是人间至美。田田荷叶，或高或低，铺展成错落有致的一大片翠绿，这绿让我感到气势磅礴。我们对着荷景沉醉着。突然，湖面一荡，前一刻还在荷叶上静若处子的露珠，一下跌落湖水中。我们诧异于乍起的波动，揣测着是何缘故。此时，一群野鸭怡然游过，气定神闲，让我们这些大惊小怪的人顿觉惭愧。

　　夜色渐浓，湖边的灯次第亮起。远处湖面上的一座座拱桥变幻成一条条色彩旖旎的虹。湖、柳、灯、桥，看上去是一幅不错的画，慧妹提议我们拍张合影。她正调试自动拍摄设置，迎面走来一位亭亭女子，“需要帮忙么?”朴实的济南口音，热情却不失优雅。慧妹赶忙将相机递给她。于是，我们的身影和友谊在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子手里定格。尽管天色有些暗，我还是看清了她白皙的皮肤，精致而素淡的妆容，靛蓝色的连衣裙。她渐渐远去，但我们的视线还在追随她。那温暖的声音让我们感慨良久。

　　细雨不知何时已停，风却依然。夜风不仅携着湖水的清爽，还带来萨克斯的悠扬。仔细听，是一首老歌《忘不了》。循着音乐，来到一条游廊前，两侧坐满了纳凉的人们，一位魁梧的中年人正吹奏萨克斯。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夜色中我们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在他的音乐里，却透出一股身心极投入的深情。生活离不开音乐，无论它在高雅的音乐厅回荡，还是在寻常百姓家飘飞，都是与心灵的相融，与情感的交织。我们没有驻足，音乐声里，我默默祝福吹奏和欣赏的人们尽享音乐之美。当然，也有一分祝福送给自己。

　　重游大明湖，我依然敬重稼轩祠前与古人灵魂的短暂风云际会，依然珍重遐园中有关藏书的意念飞扬。但今夜，我最想记下寻常的景致，质朴的人们。正是这些最近的景和最近的人，点缀了尘俗的生活，让生命有了一丝情趣的悠远，有了一缕心灵的茗香。

　　无需道别。大明湖的水与荷，人与柳，已安放心间。转身，无景可看，无水可观时，听听心里的湖水，亦是好的。

　　(作者单位:山东省茌平县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