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湘再版官场小说集 王跃文解释“为什么关注官场”

　　(湘籍著名作家王跃文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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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网记者 曾小颖 长沙报道

　　“湖南文艺出版社推出我9部作品，包括长篇小说《国画》、《梅次故事》、《朝夕之间》、《亡魂鸟》、《大清相国》、《苍黄》，小说集《漫水》、《无雪之冬》，随笔集《幽默的代价》。其中《朝夕之间》就是《西州月》。”7月底，著名作家王跃文在微博上发布新版作品信息。

　　“回湘再版”、王氏官场小说的结集出版，甚至包括其后微博上的“广告”风波，诸多因素极大地吸引了公众的关注。

　　近日，在新版“王跃文作品”集即将亮相之际，红网记者邮件约访了王跃文，谈创作、说风格、论官场，就热点、敏感问题一一交流。以下为访谈文字实录。

　　 再版：为了不留遗憾

　　红网记者：这次您将以往的作品重新结集出版，为何选择了湖南文艺社？

　　王跃文：此次我的作品包括长篇小说《国画》、《梅次故事》、《苍黄》及小说集《漫水》在内的九本书重新出版，主要是想拥有一套自己满意的版本。我过去的书在很多出版社出版过，但因各种原因没自己太满意的版本，而且书的设计风格也不很搭。作家爱惜自己的书，就像做父母爱自己的孩子。有时候，看到自己的书摆在书店里不太好看，心里非常别扭。湖南文艺出版社最近推出的这套书，仅封面设计就花了七八个月时间，换了好几位顶尖设计师，数次易稿才定了下来。我很感谢湖南文学出版社对我这套书的重视。

　　整个系列的封面设计过程我都见证了。出版社每出一个设计稿，都发给我看。说实话，有些设计稿我认为还不错的，但出版社的要求比我的高，于是一再否决过去的设计。最后确定的封面清雅沉静，正是我需要的风格。

　　湖南文艺出版是我家乡的出版社，从社长、总编到编辑都是好朋友。他们对出版物负责的态度我是知道的。过去因为种种原因，我的书多在外地出版，也是我引为遗憾的事。

　　红网记者：此次结集再版，长篇小说《西州月》为什么要改回《朝夕之间》的书名？该书的实质性内容是否有增补？

　　王跃文：《朝夕之间》是这部长篇小说的原名，这次恢复原名是想还原历史真相。熟悉我创作的读者都知道，《朝夕之间》出版不久因故停印。这是我自己很满意的一部长篇，不能让更多的读者读到，我心有不甘。过了几年，我找了个机会瞒天过海，改名《西州月》把这部小说重新出版了。当初改名的时候，曾有读者误解，说我把旧小说冒充新书出版，有欺诈之嫌。我为此专门撰文澄清过，并接受过一些媒体的采访。这事很快就让读者朋友们理解了，更让我庆幸的是这部小说很受读者喜爱，不少读者认为它比《国画》更蕴藉、更温婉、更敦厚，艺术必更加纯正。可是，我一直耿耿于怀的是书名。《西州月》是当时为了出版顺利临时凑合的，我不太满意。我喜欢《朝夕之间》这个书名，它包含着小说的重要主旨，就是小说主人公关隐达对人生的叹惋。这次重新出版九部作品，我进行了很认真细致的文字润色和校改，弥补了某些文字上遗憾。但是，拿一句广告词说文学：“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所以，肯定仍然存在诸多不足。

　　“触网”：吹毛求疵，一笑了之

　　红网记者：您是最早开通微博的文化名人之一。请问网络中到底有什么力量吸引了您？

　　王跃文：我接触网络时间比较早，自互联网在中国诞生之日起，我就开始上网了。网络最初吸引我的是其通讯功能，发邮件非常方便。同时，网络传播信息的功能也很吸引人，真正做到了中国古人说的，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当然，网络也存在因信息膨胀反而造成信息盲区，甚至存在虚假信息等问题，这些都是利害相权之下可以忽略和应对的问题。

　　中国网络自有微博，我就应邀开通了。我在微博上作了如下宣称：有些事情，不想知道；错字病句，微博特色；吹毛求疵，一笑了之；四方好友，恭而敬之；胡搅蛮缠，删且黑之。这些话虽是调侃，却也代表我某种态度。头两句：“有些事情，不想知道”，原是有段时间总以所谓“微博谣言”的方式听闻某些不好的事，但事后总被证实并非谣言。这令很令我愤怒，所以我写下这两句话。后面几句话，目的在于应对网络无厘头。

　　红网记者：说到网络与微博，前段时间微博上热炒了“罗辑先生”指责您自打广告的口水仗。您怎么看这种“作家不应‘自卖自夸’”的观点？

　　王跃文：微博是很自由的空间，我主张人人都拿出自己的率真来。但是，总有些人会在上面作不恰当的表演。比方您提到这位先生，对我在微博上广告自己的书横加指责。作家为什么不可以宣传自己的书？理由是什么？作家宣传自己的书，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出版社负责。读者都有自己的判断力，不盲目就行了。以为作家是何等清高的职业，居然叫卖自己的书，简直就有辱斯文了，我觉得这迂得有些可笑。事实上，前辈作家做得比我们通达。我见过老舍先生在四九年前出版的作品，有在书上给自己打广告的。

　　谈风格：我记录困境不臆造光明

　　红网记者：很多人觉得从您的作品中看到，生活不能用非黑即白来解释，更不能以此来生存。似乎善恶不可循，黑白不可见，只有深深浅浅的灰色。这种中间调写作，是否源自您在官场和生活中的观察？

　　王跃文：不论从生活的复杂性，还是从文学的丰富性来说，作家展现给读者的都不应该是非黑即白的世界。中国人几千年传统的道德观就是简单的二元模式，非黑即白，非是即非，非此即彼，非好即坏，等等，其影响是非常深远的。这种观念嫁接到文学上，就是对人物性格、人物褒贬等作二元判定，简单说就是一个人不是正面人物，就是反面人物。这种文学模式在学术层面早就被否定了，但不论是作家创作，还是读者阅读，或多或少仍会受些影响。

　　我排斥这种简单二元道德模式，不仅是在大学文学课堂上受到过常识教育，而主要是生活本身给我深刻的启示。往古越千年，中国社会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复杂过。中国人面临从未有过的道德困境、价值困境、社会困境、文化困境，这些困境几乎是文学作品无力完全表达清晰的。有责任的作家只要力所能及，就应该把当下中国人面临的困境诚实地纪录下来。当然，文学的功能，不仅仅纪录。

　　红网记者：从《国画》、《梅次故事》到《朝夕之间》再到《苍黄》，您一直坚持写官场生态。但从主人公的命运来看，《国画》中似乎仍有法网恢恢，到《梅次故事》中王莽之车祸预示着天道昭昭，再到《苍黄》时似乎只剩下人在官场的仓惶与无奈了。作为作者，您觉得自己笔下的这种转变是更加现实，还是更加悲观？

　　王跃文：我既反对粉饰太平的伪现实主义文学，也反对简单的暴露文学。真实虽然是文学是生命，但文学的真实必须是有意义的真实，既通过文学的真实对生活进行思考。

　　从《国画》出版到《苍黄》出版，整整相隔十年。这十年间，我感觉到的世相越发混乱，人心越发不古。文学需要光明与温暖，但不能凭空臆造光明与温暖。我现在养成一种习惯，就是好新闻坏新闻都不看。尤其是坏新闻，我看见标题就马上丢开。我发现自己的神经越来越脆弱，承受不了太多的黑暗和恐怖。我在《苍黄》主人公家里挂了一幅叫“怕”的画，意在提醒世人要懂得怕，懂得敬畏。

　　红网记者：此次再版书目中，也有女性视角的亡魂鸟和历史背景的大清相国，您似乎在以不同的角度来写官场。这是您不同时期的尝试，还是换种角度的诠释？

　　王跃文：我在《亡魂鸟》中写女性，在《大清相国》中写古人，并非有意尝试，而是创作冲动。一今一古两个故事，都只因偶尔听说了，心有所动，欣然命笔。

　　论官场：朱怀镜其实是个“贼”

　　红网记者：许多官员私下里以您笔下的朱怀镜（注释——王跃文小说《国画》、《梅次故事》中主人公）自许，觉得自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好人好官，往往还要补上一声感慨。您怎么看这种“朱怀镜现象”？

　　王跃文：朱怀镜这个人物，小说中人人把他当朋友，视他为知己，他自己也以官场清流自居，虽然有时也自责和暗自忏悔。读了《国画》的官员们，很多愿意以朱怀境自居，以之为荣；老百姓也觉得官员能像朱怀镜这样，就很不错了。这不仅是老百姓把所谓好官的标准放得很低，更是我们看人的道德标准本来就很低。现实生活中，往往一句“人之常情”，可以消解一切原则、道义、是非，这就是我们民族性格中很糟糕的东西。朱怀镜其实是一个很典型的厚黑人物，却被人们宽厚地接受。

　　红网记者：从您刚才的说法来看，“老好人”朱怀镜按儒家说法似乎就是个“乡愿德贼”。您这么认为吗？（注释——乡愿是指没有是非观念的好好先生，他们广受欢迎，却破坏了社会的道德标准。典出《论语·阳货》：“子曰：‘乡愿，德之贼也。’”）

　　王跃文：依我观察，朱怀镜这个形象之所以很容易被人接受，甚至被人觉得还算是个好干部，就是他是官场现实的镜子。官场中这种人很多，或者很多官场中人以为自己就是朱怀镜类型的。他们太认同游戏规则，太顺应游戏规则，没有真正的原则和信仰。此流风已久，且日见其盛，令人担忧。但是，并不是中国人生下来就理应如此苟活于世的！

　　红网记者：您的小说中往往刻画了官场中人的无奈、沉沦与纠结。在您看来，这更多是“场”的体制问题，还是人的体质问题？

　　王跃文：所谓官场，问题出在“场”上。物理意义上讲，“场”是各种力量相互作用的结果。官场中人，人人都为这个“场”贡献力量，人人也都难以逃脱这个“场”的桎梏。

　　说“误读”：我写的不是官场教科书

　　红网记者：有一种刻薄的说法：不管官员们认不认，大家都知道有官场存在；不管作家们认不认，官场小说都在。目前的官场小说的风行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您觉得自己的作品是官场小说吗？

　　王跃文：所谓官场小说的说法，不论是对我本人，还是对我的作品，都是严重的误读。但是，我并不介意别人对我的所谓官场小说的类型化界定，知道争辩也是徒劳的。有时我会调侃：假如粗暴的小说类型化概念成立，那么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就是渔业小说，雨果的《悲惨世界》就是犯罪小说，《红楼梦》则是青春小说，《西游记》则是穿越小说。

　　红网记者：您觉得您的作品，对于读者而言，更多的是官场指南的升官图、圈外人看热闹的窥私录还是震人发聩的警世言？

　　王跃文：我的小说满怀着深沉的忧患意识，显示着凌厉的批判锋芒，但有人觉得我的小说是官场教科书，我似乎成了教人学坏的黑暗教主。这既违背我小说创作的初衷，也并非读者阅读的真实体验。我同很多读者聊过天，他们从我小说里得到的是深度的共鸣，而不是把我的小说当升官图。指责我是黑暗教主的人，要么是没有读过我小说的人，要么是别有用心的人。我曾公开表示过，因我的小说而非议我的，只有两类人：不正派的，不开明的。

　　红网记者：越来越多的官场/商场小说风行，这背后是不是国人对成功和不公的普遍焦虑？

　　王跃文：如果借用这种简单的类型划分，目前中国只有官场小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商场小说。所谓官商小说，本质上还是以官场为核心的。当下中国，政治空前强大，官场无所不能，决定着权力可以操纵一切。读者看官场小说，也许各有心态，但有一条是共同的：都关注官场。社会不正常，人们才会如此关注官场。

　　[稿源：红网]

　　[作者：曾小颖]

　　[编辑：李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