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才是真实的日本
文/本报记者 任鹏 郑雷
这是日本防卫省眼里的中国。
这张截图(上)取自日本电视台展示的日本防卫省的一张中国地图。全世界唯一一个把中国地图倒过来看的，是日本防卫省。当中国人第一次看到这么一张中国地图时，会突然发现，你无法轻视日本，因为它是你出门必须跨越的一串铁链。
日本防卫省为什么要把中国地图倒过来看?显然不是为了提醒中国，我是你门前的铁链，你不要忘了我。
两国人民之间，如果也这么“倒”过来看的话，那会怎样?
拿一块板砖乱砸
不能解决问题
“我想，我们对日本还缺乏人性、民族性、世界性的了解，对这个邻居的认知，还停留在近代。”8月10日，旅日23年的电影导演李缨对本报记者说。
李缨拍摄的《靖国神社》在日本公映，去年又出了新书《神魂颠倒日本国》，49岁的他对日本的情绪，已不像刚到日本时那么“愤青”。
时间转到1997年。
那一年，李缨代理一部中央电视台制作发行的纪录片《南京大屠杀》，他到隶属于靖国神社的军人会馆拍摄“南京问题六十周年研讨会”。日军当年拍摄的纪录片《南京》放映到日军占领南京升国旗的片段时，会场上竟然响起一片掌声。
“我是条件反射式的刺激，当时就想抡板砖砸过去。”李缨说。
“拿一块板砖乱砸不能解决问题。”李缨发现，我们对日本还太不了解，不该仅仅记住仇恨，而是要分析仇恨背后的东西，这样才能真正理性地看待中日关系。
在他看来，人性的沟通需要大量文化的交流了解，“之所以觉得讨厌，是因为缺乏真正的了解。”李缨说，现在许多国人到日本旅游，如果和日本老百姓打过交道，往往会改变对日本的印象。
“没有平和的心态，就不了解他们哪些东西对我们是有价值的。”李缨说。
千万不要拿着一个模子
去套所有人
中国社会对来中国发展的日本人，有相当的宽容度。
比如加藤嘉一和矢野浩二，他们在中国的知名度、影响力和受益度，远远大于日本。
在中国生活了9年的加藤嘉一每天必看《人民日报》和《新闻联播》，是个非常勤奋的专栏作者，关注过中国的地沟油、民工荒问题，敏感而细腻地捕捉着中日关系中的种种细节。
“两国之间大部分的人都不能面对面地沟通，因此，媒体报道对两国来讲比任何时代都重要。”加藤嘉一说，“角度可以更宽松、内容可以更全面一些。很多中国人并不了解日本当地的生活方式、日本人的逻辑思维等。”
他认为，当两国此前面对日本“入常”、教科书等问题时，中国的对日报道选题片面，容易导致人们对日思维上走向情绪化。
反过来也是如此。北京发生反日游行时，他说，日本媒体的对华报道同样也是如此。
“在那样的报道面前，中国人看不到有序的日本社会、勤奋的日本人，日本青年看不到中国有趣的市场，两国人民更意识不到健康的沟通多么重要。”
所以，加藤嘉一才把《岩松看日本》系列节目推崇为“有可能成为影响对日报道方式的里程碑”，并打上了理性、多元而有责任的标签。
“这种沟通恰恰是推动中日关系的最大基础，也是中国人和日本人都要去认识的根本点。”在中国感受到“政治氛围”深刻影响的加藤嘉一表示。
矢野浩二的经历，有时会体现中日两国部分民众对彼此情绪的尴尬。
钓鱼岛事件发生不久，矢野浩二在网络上公开生子消息，90%的跟帖评论都是祝贺，有网友留言:愿你被所有日本人中国人理解包容!
“在雅虎日文网站里，很多人都在我宝宝出生那条新闻后面跟帖子骂我，说什么那个在中国演戏的垃圾演员怎样怎样……”
这个形象一度被局限在“鬼子专业户”的演员常会有苦恼，2006年，在他演完十几个“鬼子”后，感觉很疲倦，他在演出总结里写道:残忍、冷酷、无情、好色的日本鬼子，最后总是会被击败，肮脏地死去。
“以往的中国电视剧，日本人的角色由中国人演，有点滑稽，‘八嘎呀路’、‘死啦死啦的’……”矢野浩二每次看到这样的表演都会发笑，因为“日本人从来不会这样讲话”。
在中国生活多年，矢野浩二娶了个中国妻子，女儿也加入了中国国籍，夹在中日之间的他，经常会被问到一些“敏感问题”。
“日本人里有各种各样的，中国人里也有各种各样的，我跟中国的朋友交流都是看个人，没有什么国籍概念，千万不要拿着自己想象的一个模子去套所有的人。”
有些遗憾的是，这并不会阻止日本的右翼分子在他回国时围攻他。加藤嘉一也遭到过这样的“待遇”。
很多症结出在
靖国神社
精神上的靖国神社和右翼分子容易让人敏感。
由靖国神社监制的纪录片《我们不能忘记》，每天在神社内的游就馆循环播放，向参观者讲述“历史”:日本的侵略战争被说成是自卫战争。
“觉得生气和愤怒这样的字眼不准确，或许用荒唐比较准确，面对历史如果有一定差距还有辩论的可能，但如果差距太大，可能你的感受就变成了荒唐。”白岩松如此描述自己的心情。
因此，京都立命馆大学国际和平博物馆馆长安斋育郎最大的遗憾是，靖国神社每年参观人数超过600万，但日本却没有一个国家级的客观看待战争的博物馆。
在和平博物馆，南京大屠杀、细菌战、虐囚、强掳慰安妇等都可以看到。
白岩松曾经问《朝日新闻》的主笔若宫:靖国神社、和平博物馆展示给别人的面孔哪个是真实的?
若宫回答:拼接在一起是真实的。虽然拼接在一起意味着模糊、暧昧和多元，但必须看到日本社会面对历史的多元的态度，最极端的右翼和绝对尊重史实的都不是最多，大部分人在中间，“右翼去做些不好的事情时，日本会站起来一大批人反对。”
“如何让更多的人偏向正确地面对历史，这是我们未来的大思路，也是日本本身要去解决的问题。”若宫概括了日本政治中的“第二年现象”:头一年可能做出很多的改善，到了第二年，就突然做出让人非常反感甚至国民感情发生逆转的事。
“这集中反映了日本这样一种心态:在骄傲感和耻感之间来回游移。”作为中国人，李缨离不开自己的民族感情，但他又看到日本有很多好的地方。这种困境让他明白，对历史的很多症结都出在靖国神社。
“日本人知道靖国神社是一个有争议的地方，靖国神社是许多日本人灵魂的安息地，在个人感情上，他们去祭奠参拜亲人，又符合东方人的情理。”李缨说，“这是日本战后社会感情和认知最纠结的地方。”
“反过来研究日本，
也是重新认知自己”
几年前，访日归来的白岩松曾说，要挑剔对方的缺点总是很容易的，“中国作为一个向前走的大国，更重要的是借鉴对方的优点。”
这种“以日本反观中国”的态度，让加藤嘉一非常赞同，他认为，这种姿态也是日本人要学习的。
白岩松在《岩松看日本》节目中为观众展示了一个多元的日本，与日本社会生活密切相关的内容成为中国人了解日本的“切入口”。
和日本相比，中国的落后更多的还是体现在软件和细节上:日本偏僻地区的卫生间会有厕纸，地铁座椅上下班期间是撤掉的，非高峰时段才恢复……
白岩松感慨，不像在中国，开一天的车会觉得精疲力竭，不是体力的累，是没有人遵守规则，“中国正在进入一个细节化的改革时代，粗线条中国已经做得很好了，细节化阶段才是最难的阶段，这些东西值得我们借鉴。”
李缨常常会陷入一种尴尬状态。在日本，他会和对中国有偏见的日本人辩论；回到中国，有一些朋友对日本反感，他又为日本辩护，因为日本先进的东西，不被中国人了解和认同。
所以，李缨才会觉得，简单认为日本只是一个有狼性的民族，不了解它研究它，会让我们与日本无法相处。
李缨说，日本人在礼上非常注重，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超过日本，日本是将礼当做连接社会共同体的纽带，个人的情感、悲哀隐藏在礼的后面。因此，日本地震、核辐射时，才没有出现游行、骚乱、动荡。
并且，“我们要反过来研究日本的时候，也就是重新研究自己。认识日本，就是认识自己。”
李缨很想告诉人们，“国与国、人与人发展就是懂不懂得树立对手，并且与之相处。日本就是中国非常好的一个对手，我们要寻找一个与对手相处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