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豪到幸福

　　早报特约评论员 杨健

　　伦敦奥运会闭幕了。回眸此前的17个昼夜，我们不得不承认，中国人对于本届奥运会的观感已迥异于以往——没有了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争睹女排的万人空巷，也没有了2008年鸟巢感伤刘翔时的瞬间死寂。如果说在过去三十年里，体育的辉煌所带来的民族自豪感曾在凝练共识中起到积极作用，那么在北京奥运会51金后，体育的象征功能正逐步消解，而伦敦奥运会则堪称一个重塑中国人体育价值观的契机。

　　伦敦奥运会的话题很多，但最大的话题，无疑是人们对种种话题的评判日益多元、观点愈发驳杂，甚至尖锐对立。就奥运期间某个特定的新闻事件而论，你会发现，无论是体育从业者、专业媒体人、学者还是普通民众，他们的言说再也不像当初那样千篇一律。人们拥有了更多的表达平台，也获得了更为个性化的表达逻辑。在这个背景下，以新的理念维系共识，是比以单纯的自豪感凝练共识更为迫切的使命。

　　不可否认，金牌榜依然是统领媒体报道和吸引广告投放的符号，也依然是体育政绩的基石。但当下的中国人正尝试着追问：一块金牌，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赢得人们由衷的认同？

　　首先，这块金牌必须与普通人生活的细微体验相关。所以在邹市明以一双铁拳为中国代表团锁定第38金的同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因“国民体质落后于日韩”之类的消息而深省。有人曾戏言，奥运会就是一群最需要运动的人看着一群最需要休息的人在运动。诙谐中所透出的失落，何尝不在丈量全民健身尴尬处境与金牌专业门槛之间的遥远距离。为金牌而洒下的泪水是可贵的，但更可取的，是你自己在健身中恣意流淌的汗水。

　　其次，这块金牌应该与人性相符。奥运会是最具仪式感的群体活动，腾达与陨落，在短短十几天内极速上演。悲喜尽尝的李宁回顾往事时说：“在那个时代人们需要金牌，不需要体育，体委需要冠军，不需要运动员。”言辞之外，你能听出运动员的无奈。李宁曾经历的一切，刘翔如今正在经历，且情感强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在这场拉锯中，人们是否理解刘翔？尊重人性，前提是理解与宽容人性，包括宽容人性中的纷乱与失措。

　　再次，这块金牌理当与英雄史观告别。综观中国体育的奥运征战史，就是一部运动员从神坛回归凡间的演进史。在体育的象征功能逐步淡化的过程中，运动员作为普通人的属性理当得以还原。他（她）既不应是举国体制永远的宠儿，也不应是千钧厚望永远的背负者。他（她）应该享有普通人的欢娱、闲暇与隐私，也应该遵循普通人的伦理与道德。所以，我们可以接受运动员金牌旁落，但不能放纵运动员作假。如果你做不到真诚，你起码要做到真实，如果连真实都做不到，你便踏破了一个普通人的道德底线，尤其不可原谅的是还打着追求崇高的幌子。

　　自1984年许海峰在洛杉矶射落的第一块金牌始。中国人摘取的奥运金牌已逾200块。论自豪感，早已充盈。然而对于普通人来说，四年一度狂欢与宣泄之后，是无数个琐碎而普通的日子——去面对、迎战、实现或者克服。自豪感，虽能在短暂的时间内给予人们情感的支撑。但要维系一个民族的长久进步，却有赖于其中每个人的发展，譬如每个人都拥有健康的身体、健全的心智。其实，所谓幸福也不过如此，它不可量化，却关乎每个人的生活体验。（作者系青年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