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善良的心是最好的法律

　　人性执法，不单单是为了怜悯嫌疑人，还有怜悯自己；不单单是为了救赎不法，还有救赎人性善的一面。善良的心，可以冲刷灰暗、空虚与冷漠，平缓温厚地不可方物

　　□张鸿巍

　　近日，一幅中年男子赤裸上身被铐在某市交警大队门口，引来众人围观。有好事者将被铐男子痛苦状的照片上传至网络，一时间网民口诛笔伐不绝于耳。事情起因着实简单，据称涉案人驾驶无牌两轮摩托车时被查获，因驾驶证与驾驶车型不符，当班警员对其作出罚款1000元、行政拘留3天及扣12分的决定。

　　在这场在官方澄清与网民质疑的拉锯战中，官民对立特别是警民冲突成为吸引网民眼球的不二法宝，虽然有时吸引眼球的未必一定是真相。

　　舆论与法律的矛盾在全民媒体时代交缠得更为纠结，一如美国废奴运动领袖菲力普斯所言，“若是没有公众舆论的支持，法律是丝毫没有力量的”。作为舆论漩涡的核心，交警振振有词，亦很委屈。以法律的名义，警方先依《道路交通安全法》作出处罚决定，后据《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对其使用手铐。于是乎，对涉案人大庭广众下强制以手铐铐于警局门口的举动好像一下子也依法有据，进而顺理成章了。

　　不幸的是，这样表面看上去实体合法、程序公正的解释，显然并不能消除网民对公权力滥用的质疑、担忧与恐惧。法律规定的口头批评与教育如何所载不详，未见只言片语。罚款、拘留、扣分却是一个都没拉下，还多了在警局门口示众的一幕。

　　如果说这些依法处罚尚可勉强说得过去的话，将涉案人大庭广众之下予以铐在警局门口的行径，人何以堪?据《汉书·广川王刘去传》记载，“其十五人在赦前大恶仍重，当伏显戮以示众。”即便在严刑峻法的古代，示众仍须“大恶仍重”。

　　无论是旧法还是新规，涉案人有何“大恶”?面对网友的义愤填膺，警方辩称事出有因:在押往拘留所途中，涉案人“突然把民警推倒在地，拔腿就向大队大门方向跑去”。因涉案人“身材魁梧、情绪激动、反抗激烈，为防止发生意外，民警才将他铐在护栏上。”即便有千百条理由要将涉案人铐住，是不是一定要铐在警局这样一个原本以保障人权为己任的公权力机关门口?

　　好像警察与犯罪嫌疑人的故事，多半会被演绎为猫捉老鼠的游戏。不会捉老鼠的猫，除了聊作解闷的宠物外，好像便一无是处了。如是来看，警方作为刑事司法的看门人，个别过激举动似无不妥之处。然而，警方与嫌疑人之间真的只是猫捉老鼠的零和游戏吗?“温柔的猫，抓起老鼠来却很凶”。是谁臆想警方的执法对象是老鼠?是手握公权力的警方还是奔走于生活底层的草根?黑猫警长面对的不仅仅是涉嫌犯罪的独耳鼠，更可能是卑微的纳税人。虽为公仆，却并未留给主人半丝情面。

　　是谁将警民冲突推至了对立的极致，是手无寸铁的草根还是手握国之重器的看门人?“造法易，执法难”，立法苛刻是一回事，而执法苛刻又是另一回事。大凡立法时，睿智的立法者总是或多或少留下一些松紧带而给执法者留有自由裁量的余地。自由裁量的双刃剑，挟持着人性进入了灰色地带，模棱两可中亦给苛刻与开脱提供了尚方宝剑。

　　并非刻意为违法者开脱，其驾驶证与驾驶车型不符自然涉嫌不法；而将嫌疑人公然铐于公共场合特别是警局门口，是否涉嫌凌辱亦不能随意拔高上线。但无需否认的是，不管主观承认与否，大庭广众之下予以示众的客观后果却已然造就无法消减了。

　　“人性因物而迁”，如今绩效考评重重压顶，怠惰之心徘徊左右，层层叠加，合力推就了执法的简单化与暴力化。没有想不到，只有看不到。北宋名臣王安石不无感慨道，“吏不良，则有法而莫守”。缺乏有效规制与舆论监督的公权力，如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在此情形之下，将嫌疑人大庭广众之下铐于警局门口亦见怪不怪了。简单的警民冲突为何旋即引发网络热烈争议与网民的情感共鸣?在警方妖魔化的背后，实则为对公权力暴力执法的强烈不信任感。

　　曾有人说，法律的箴言在于实现“体面生活，不伤害他人，让每个人各得其所”。在强权面前，你我很多时候都是一样，都是谦卑得不能再谦卑的小人物，谦卑得甚至有时自己都会怀疑是否无形中会迷失了自己。

　　正因为极现实的世界，才要极迫切地寻求着与人性善的中和。

　　有道是，“只有千里的名声，没有千里的威风”。示威于众，固然短时间可凸现公权力的肆意。只是长此下去，只恐民意会理性或非理性地更加一面倒向与公权力冲突和对立的另一方。到时，即便再有天花乱坠的说辞，也只恐余下无助的哭泣，于事无补了。

　　或汲汲而生，或汲汲而死。

　　生活既可以造就人性的光辉，亦可催生人性的冷漠。沧桑变幻中，任何善法的实现，都无一例外仰仗于人的操守。而作为自然人，其人性善的一面一旦让位于另一面，温情亦渐行渐远，直至消逝在无情之中。

　　“落红不是无情物”，罚款从不能为所欲为，拘留从不能随性所至，手铐从不能随心所欲，这些从来都不是法治的终点。正如泰戈尔所言，“看不起他们同胞的人是永远不会成为伟大的人物的；反过来，他们也会受到别人的轻视。”尊重他人的人格却从来是人性善的底线，不尊重他人的人格又如何奢望获得被凌辱者的尊重呢?

　　人性执法，不单单是为了怜悯嫌疑人，还有怜悯自己；不单单是为了救赎不法，还有救赎人性善的一面。善良的心，可以冲刷灰暗、空虚与冷漠，平缓温厚地不可方物。

　　在法治的世界里，人心是杆秤，法律是准绳，两者都不是冷冰冰的。

　　一如麦克莱所言，“善良的心，是最好的法律”。有之，天地随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