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野浩二的中国梦

　　文_杨知宜

　　在中国奋斗了11个年头之后，矢野浩二似乎正在迎来他的春天。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谈论这个一直默默无闻但又好像“无处不在”的熟脸儿日本人，他在热播剧《浮沉》里扮演“日本商人土井”，在《天天向上》一群主持人里负责打酱油，在无数抗战剧中努力塑造“残忍、凶狠、丑恶、好色”的日本鬼子，在很快推出的电视剧《盛宴》中，他则扮演一个中国地下党。

　　11年来，浩二在中国的成名像极了一场潜伏游击战，一旦开始注意到这个长相偶尔正义、时常滑稽、大部分猥琐的日本人，你就会发现他似乎无处不在。

　　被贞子杀死的人

　　这个下午，浩二在电视台录一档个人访谈秀。节目开始，他走进灯光里，门口处给群众演员发矿泉水的大妈抬眼看了一眼：“呦，这不是那小日本嘛！”这一幕，呼应了浩二好友徐超的一句话—2001年，徐超给浩二做翻译，对这个初来中国的日本年轻人说：“你一定会红的！”

　　正式北漂前，浩二曾有8年漂在东京，而在东京前，他人生的前19年都在大阪城度过。作为日本的喜剧之乡，大阪曾走出许多著名喜剧和搞笑演员，但没有考上大学只能在酒吧当调酒师的浩二却不在此列，这个人生尚未展开却也看不到任何可能性的年轻人身上所散发出的忧郁、迷茫和不快乐，都与大阪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直到有一天，“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老家伙突然对我说了一通乱七八糟的话：‘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应该去东京，应该好好加油！去做演员怎么样？’”

　　一席醉话，却点醒了浩二，他当真了：哦，当演员，有意思。一个月后，浩二正式前往东京开始了8年的漂泊生活。

　　初到东京，因为没有任何人脉，只能边打工边上表演培训班。“那个时候，不管什么角色，只要有戏演，那就太好了。”

　　尸体、路人甲、咖啡厅的服务员、黑社会、变身后跟大熊猫对决结果被大熊猫扔出去的奥特曼都演过，只穿一条内裤出镜的时候也有，最沧桑的回忆大概是连粉红片都出演过……那时，对曾在咖啡厅当服务员的浩二来说，演一个咖啡厅服务员也算得上本色出演—如果不是镜头里只出现了他的右手的话。

　　事实上，在东京的前五年，浩二除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给日本著名演员、主持人森田键当助理。但这是一份更辛酸的工作。开车、拎包、买尿布、看孩子、修草坪……一年365天没有休息，工资不到平均水平的七分之一。

　　在无数尴尬的小角色和作为一个助理存在的身份中，浩二慢慢熬着。在东京的第五年，他终于接了一个“大”角色，那就是在《午夜凶铃》里扮演一个要被贞子杀死的人。“我可是从头到尾一直都有镜头，到最后才被杀死的！”浩二得意地说。

　　中国梦

　　在东京时，浩二开始考虑“也许去国外会好”。巧妙的是，就突然有了一个能来中国拍戏的机会。

　　那是2000年，一部将在中国开拍的电视剧《永恒恋人》看中了他。这是一个讲述日本留学生爱上中国姑娘的凄美故事，当时长发飘飘的浩二被定为男一号。值得一提的是，这部电视剧的导演正是滕华涛—后来，这个大器晚成的新生代导演拍出了《蜗居》、《失恋33天》等红极一时的现实主义作品，浩二新参演的《浮沉》也出自他手—当时，他还是一个如浩二一样寂寂无名但在心里对未来有无限憧憬的年轻导演，他们都坚信，这部电视剧一定会火。

　　但最终，《永恒的恋人》没有让浩二红起来，但却让他下定决心从此来中国发展。“所有人都对我说，你会成为大明星，我想：原来成为明星这么简单啊，哦，这里是中国。China dream。中国真伟大啊。”2001年，回到东京打工一年后带着赚到的6万元人民币，浩二正式来到中国。那一年，他30岁。

　　很快，《记忆的证明》剧组来找浩二，请他出演一个抗战时期的日本军人，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角色：他与被日本俘虏的中国人之间产生友情，而身为长官却又必须下达行刑的命令，选择浩二是因为“他看上去长得不像是坏角色”。

　　如今看来，这部电视剧所要表达的深意，却没有得到相应的理解。《记忆的证明》虽然给矢野带来转机使其成为扮演日本兵的不二人选，但在大多数中国抗日题材作品中，日本兵只需要残暴而不需要人性，角色塑造的单一化和脸谱化成为后来困扰浩二的最大问题。

　　最终，浩二作出了一个决定：不再接演鬼子角色。很快，他又回到一部戏也接不到的状态，“那才是最难的，我俩压力都很大。”经纪人孔屹说。

　　转机再次出现在浩二接受《鲁豫有约》采访之后，当这个看上去有点神经质的日本人说怪怪的中国话，却有着神奇的笑点。2008年，他正式以这种冷笑话风格的主持方式出现在《天天向上》中，这档备受年轻人追捧的娱乐节目让人们认识了另一个浩二。此后，他的戏路一点点拓宽，开始有了演医生、间谍、商人这些注重内心戏的角色。

　　埋在哪里好

　　浩二最近出现在电视上的角色，是《浮沉》中的日商土井。在矢野浩二看来，土井是个很悲剧的人物，“就像一条三文鱼，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常常会逆流而上，但他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浩二是工作狂，“这一点我跟土井有点像，有很强烈的危机感。”

　　浩二自认为这是自己的一次本色演出。但土井在剧中所表现出来的阴郁和悲剧气质，却也令人难以对这个角色产生好感。在微博上，甚至有人用长微博批判土井因为商战失败就切腹这一点，认为这并不是一个真正日本人所表现出来的品格，“矢野浩二真的不应该接演这个角色，土井只是一个中国人眼中的日本人而已。”

　　但对于浩二而言，从留在中国的那天起，他所演的每一个角色，都何尝不是中国人眼中的各色日本人而已。

　　几个月前，浩二在微博上自嘲“以前演鬼子的时候，根本没有这样的待遇，现在好了，已经有了这样的待遇，演共产党好唉”，并配了一张怀抱女演员的剧照。令人忍俊不禁。有意思的是，日本朝日新闻官方微博对此炮轰：“部分鬼子干部，经受不住糖衣炮弹的吸引，辜负了组织的信任与培养”；随后，浩二回应“人品好，才是真的好”；当对方追加转发“待遇好，是党的政策亚克西。”浩二则说：“领导，人民生活好才是真的亚克西。”这一出机智且极富意味的对话，引来数万转发和评论。

　　在徐超看来，浩二的明天会更成功。“如果说有什么可能会阻挡他，也许没有太大的问题，反而是一些小的习惯可能会成为问题。”徐超说，浩二曾有一个多年的助理，因为一件事情没做到位而被浩二要求下跪道歉—对浩二而言，这个要求也许并不过分，正如当年他在森田键面前下跪。但对于中国助理而言，这是关乎尊严的大问题。最后，双方在这个问题上难以达成一致，浩二辞退了助理。

　　“以前在日本的时候没有意识过‘我是日本人’。”浩二说，反而是来到中国后，自己作为一个日本人的自我身份认同被唤醒。

　　“我不能回日本，那里没有我的家了。已经没有了……”在《浮沉》中，浩二有这样一段台词，杀青后，他把这段话写在微博上，说：“表演的时候，心里很难过”。

　　就在不久前，浩二问他的重庆老婆这样一个问题：“我是日本人，你是中国人，等我们死了以后我埋在哪个土地啊？我埋在日本的话你愿意跟我一起埋在日本的土地吗？你要是愿意埋在中国的土地那我埋在哪里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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