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切尔诺贝利那“震耳欲聋”的静
乌克兰北部清晨的薄雾中,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空无的大地上,树木掩映中,不时跳出一块块刺目的黄色三角标志和一座座残败不堪的荒屋。这里,就是切尔诺贝利核禁区。今年8月,张昕宇和他的探险团队来到这块昔日的死亡之地,又一次开始他们的探险之旅。
报警器突然响起
汽车在空旷的道路上飞驰,随处都能看到一栋栋单门独户的楼房,多年的风雨侵蚀,很多建筑都在坍塌,破旧的路面被杂草和林木吞噬,建筑墙上密布郁郁葱葱的植物。26年无人区,让这里变成野生自然的天地。
几年前,切尔诺贝利允许普通人有限制地进入。当地的放射水平与1986年4月灾难发生时的高峰期相比已大幅回落。目前有数家乌克兰公司提供前往该地区的导游服务,游客需提前10个工作日提出申请并通过官方审查。
进入禁区的道路上设有检查站,进入的人须持合法手续和证件,未成年人绝对禁止进入。按官方要求,游客只能前往被清理过的安全区域,但为了拍摄纪录片,张昕宇要求探查荒屋。导游把他们带到一处路口,指了指林子里的方向,再往里走就是一个废弃的幼儿园。
路边竖着辐射警告标志,意味着这里并不安全,可由于距离切尔诺贝利还有七八公里远,下车时,谁都没穿防护服,只在腿上简单缠了些保鲜膜。
身高1米87的张昕宇走在第一个,手上握着一只盖革计数器,这是专门探测电离辐射强度的仪器。辐射闻不到也看不到,可手上有了这东西,就能“听”到它。
四周非常安静,盖革计数器读数是0.13微西弗,提示周围有辐射,但处于安全值内,大家没有感到危险。
穿过一条小路,他们走近幼儿园。突然之间,尖锐的报警声划破林间寂静,盖革计数器上的数字开始不断跳动,2、3……6,数值一直攀升,最后定格在十多个微西弗。
现场气氛刹那间凝固,每个人都怔住了。事后回忆起这一幕,魏凯和曾乔都说,尽管事先有心理准备,但当警报器突然响起时,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毕竟第一次碰上这种看不见的危险,全身所有寒毛都立起来了”。
按照张昕宇原本的设想,他们应该是先穿好防护服再进入非安全区域,但他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
没有时间返回车内穿防护服,张昕宇提醒大家,走路要尽可能轻,避免踏起尘土,什么都不要碰,因为辐射线几乎无法防范,唯一能做的就是防止辐射尘埃进入皮肤毛孔或者被吸入呼吸道,造成内辐射。
震耳欲聋的静
几个人小心翼翼走进幼儿园,刚进屋子,报警声戛然而止。辐射量瞬间又掉到安全值内。
眼前的场景让每个人都无法忘却——昏暗的屋子里一片狼藉,墙皮大块大块剥落,地板早已糟烂,空气中混合着土腥和朽烂的气味。横七竖八的幼儿床似乎仍旧保持着人们逃离时的凌乱,地上散落着孩子们的鞋、玩具、画册,墙边摆放着一个落满尘土的纸花圈。四下一片死寂,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
在魏凯的印象中,那房间阴森得让人毛骨悚然,就像置身恐怖电影中,桌子上的书打开着,小床上一个残缺的布娃娃看着你,特别瘆人。他说自己是咬着牙往里走,头发根都立起来了,感觉周围的环境特别不真实。
“只有到了那种环境,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核恐怖,那里不用做特效都能拍鬼片,与从书本上、网上去了解完全不一样,不是凭空能想象出来的。你身处当中,无处躲藏,不知道哪块地面下就埋着很强的放射性物质,人很自然的应激反应就是寒毛全立起来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为了驱逐心中的恐惧,曾乔暗暗告诉自己,这里就是过去人们正常生活的地方,除了核辐射没有其他的,他这样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到最后时,所有人心中的想法就是一切赶快结束,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返回车上,大家都有些沉默,穿行在世界上最严重的核泄漏地区,此刻心中想到的似乎只有恐惧。此后一路上,盖革计数器又不断“嗅出”辐射,警报声几乎无法停止,张昕宇只得用手捂住了报警器的喇叭。
经过第三道检查站,车辆来到距离事故地点仅3公里的普里皮亚季,这座小城当年是为安置核电站员工和家属所建。切尔诺贝利曾是苏联的骄傲及工业技术的象征,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安全、最可靠的核电站,前苏联核科学工作者都以居住在普里皮亚季为荣。
核灾难发生时,这里有几万居民。在事故发生30多个小时后,苏联政府才决定紧急疏散普里皮亚季居民,整个城镇一天之内变成空无一人的“死城”。
如今,这里大部分楼房已经破败不堪,经常传出建筑物倒塌的消息,许多院落长满茂密的树木,有的屋顶上甚至建筑内部都长出了树木。密林间偶尔露出的高层建筑,才会让人意识到自己是在一座城市里。
路边废弃的游乐场里矗立着一座摩天轮,这家游乐场原本计划的开业时间是1986年5月1日,而在1986年4月26日凌晨,切尔诺贝利核电站4号反应堆发生爆炸。这座从未给孩子们带来过欢乐的摩天轮,还没开始运转就永久地停歇了,如今已成为这座幽灵之城的标志性建筑。
穿上白色的防护服,张昕宇走进了普里皮亚季一所废弃的学校,教室地板上堆放着数百个破损的防毒面具,这是后续进入切尔诺贝利抢险的军队遗留下来的。
张昕宇注意到,这些防毒面具上都还带着滤毒罐,里面应该残存着大量辐射尘埃。计数器显示,此处的辐射值已达到400微西弗,是安全值的4000倍。如此高辐射量的废弃物就这样露天堆放,至今未被处理,这一切,都证明了当年这场旷世灾难发生后的极度混乱。
导游将他们带到一处16层的住宅楼,这座苏式建筑与北京的很多住宅楼非常相似。楼顶,就是小城的最高点。楼内所有房间门户洞开,屋子里的家具都已搬走,但仍留存着一些当时的生活用品,如同一个记录前苏联时代的博物馆。
一口气爬上楼顶,不远处,切尔诺贝利“石棺”的躯壳已清晰可见,风从核电站方向刮来,掠过无门无窗空洞洞的建筑。
这一刻,张昕宇形容是“震耳欲聋的静”。
离开后出现脱发
下车时,导游一再叮嘱,在楼顶拍摄不要让巡逻队发现,之前发生过游客在非指定区域拍摄导致器材被没收的事情,这让大家颇为紧张。
而这时,又发生了一件怪事,当魏凯端着摄像机绕过楼顶建筑,转向核电站方向时,无线耳机中突然发出“刺啦刺啦”的巨大噪音,他和张昕宇近在咫尺,却听不到对方一句讲话,这套广播级的专业无线麦克瞬间失灵了。
同样的诡异,还出现在曾乔手中的单反相机上。相机屏幕显示:镜头和机身通信错误。也就是说机身无法识别镜头。这部佳能5D使用了多年,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况。曾乔反复几次拆装镜头后,故障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谁也说不清原因。他们只知道核辐射可能会影响电子仪器的性能,但接连发生的状况还是超出大家的预料。
离开小城,车子驶向核电站。一路上,盖革计数器探测到了非常高的辐射。在某些区域,计数器只要往车外一探,屏幕上的小数点就会一下子往后蹦好几位。“在那儿呆上一个小时,人兴许就挂了。”张昕宇估计,树林中应该还藏着一些核电站爆炸时飞出的东西,其辐射量可能是致命的。
4号反应堆终于真实地出现在面前,这里只有几分钟停留时间。导游不断提醒大家,只能向允许的方向拍照,否则全体人员会被警察扣下。在切尔诺贝利,似乎有太多的秘密。
百米之外就是“石棺”。大爆炸发生后,4号反应堆被混凝土整体密封。然而,这个紧急拼凑的建筑目前有倒塌危险。现在“石棺”外正在修建一个拱形钢结构外衣。附近办公楼里,人们正为此忙碌。他们操控机器进入“石棺”中工作,据说这些机器人工作一星期就会出现故障。
根据科学预测,几个世纪后,这里的影响才可能消除,而如果考虑到4号反应堆里的核燃料失去能量,则要等24万年,对人类来说,这几乎就意味着永远。
返回基辅的路上,大家没有太多的交流。树林中,随处可见红艳艳的野生苹果挂满枝头,地上落的全是熟透的果子,在黑土地上铺成一条深红的地毯。每个来过这里的人都被告知,这里生长的任何东西都禁止食用,那诱人的红苹果就像被下了毒,没人敢咬上一口。
在切尔诺贝利,再美好的东西映射到人们的心中,都是一番别样的恐惧。
离开隔离区时,每个人都在检查站的仪器上接受了检查,如果身体遭受辐射超标,会被采取措施。好在仪器没有报警,他们凝重了一天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在离开切尔诺贝利的第三天早上,张昕宇起床后发现枕巾上全是头发,手一撸,头发就能掉下来很多。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魏凯身上。根据盖革计数器的监测,他们这次进入隔离区遭受的辐射量不到500毫西弗,这个数值会对人体造成轻微伤害,白细胞减少、脱发,不过尚在可接受的范围。
出发去切尔诺贝利之前,朋友们曾建议张昕宇,为了将来孩子的健康,可以先去冷冻精液。对于这个问题,张昕宇也找了很多放射科医生和专家咨询,专业人士告诉他,做好防护,保证每天接受的辐射量在合理范围内,就应该不会有问题。
乌克兰首都基辅坐落在乌克兰中部,人们说这是一座被神庇护的城市,当年核灾难发生后要不是神改变了风向,如今的基辅就像普里皮亚季一样永远沉睡了。在基辅的几天里,他们前往了郊区托尔什耶那,多数从普里皮亚季迁出来的居民被安置在这里。张昕宇寻访到一位老太太,老人的很多邻居都得了癌症。张昕宇问她过得怎么样,老人说,还能怎么样,不是怎么都得过吗。
不远处的河流边,竖着一块纪念碑,上面写着:一切惨痛都已过去,但是没有人会忘记,重新开始……J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