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钢”开始

　　原标题：寒冬“钢”开始

　　50岁的山东某钢厂老板李兴发决定“退休”。三个月前，他卖掉了自己新建两年多的钢厂。如今，赖以起家、经营八年之久的另外一家钢厂，也正在拆除变卖设备。依靠这两家钢厂，李兴发赚得数亿家产。不过，这并不能动摇他关掉工厂的决心。9月1日，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名誉会长吴溪淳在冶金工业规划研究院承办的“2012年中国钢铁技术经济高端论坛”上称，目前钢材市场价格已经处于崩盘状态。六天之后，9月7日，中钢协钢材综合价格指数显示，历经18年涨跌轮回，钢价回到起点之下。但是，中国钢铁行业全行业亏损的局面才仅仅开了个头。“我很悲观，这一轮最少要低迷个两三年。”李兴发说。江苏沙钢集团董事局主席沈文荣则对媒体表示：“不要傻乎乎地指望着经济短期复苏。我做了30年厂长到现在，感觉今年是最困难的一年，可谓前所未有。现在的困难何时有希望结束，我还找不到根据。” 记者陈学超

　　A“做空，一直做空”9月4日下午三点，收盘。李兴发股指期货账户资金额为859万。

　　8月6日，他投入本金400万。

　　459万。这是李兴发22个交易日内获得的账面收入。

　　这天下午，李兴发外出回到厂里的办公室，女婿赵文龙向他汇报当日的收盘情况。李兴发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在意，“你看着弄就行，继续看空，还得跌。”

　　这是翁婿二人首次涉足期货，做的是熟悉的螺纹钢。

　　8月6日决定入市那天，年轻的女婿小心翼翼，打算进100手试试深浅。“毕竟没有实战过，权当练练手。”赵文龙大学里学的是经济学。毕业之后，曾在济南有过一段短暂的证券行业从业经历，但仅限于股票。风险巨大的期货从来“碰都不敢碰，只敢看”。“‘大老板’（李兴发）不愿意，他胆子大，非要进1000手。”赵文龙只好依了岳父，投了将近400万资金入市。李兴发对期货几乎一窍不通。他看不明白分析软件上的曲线图和柱状图，更遑论技术分析。“但他能看清大势，唯一的要求就是做空，一直做空。”赵文龙说，李兴发的自信来自他多年混迹钢材行业的经验。“‘大老板’说这个行业已经崩盘了，偶有反弹也不必要害怕，回光返照而已。”

　　李兴发的判断与吴溪淳的论点惊人相似。作为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名誉会长，9月1日，吴在冶金工业规划研究院承办的“2012年中国钢铁技术经济高端论坛”上公开承认，目前钢材市场价格已经处于崩盘状态。

　　6天之后的9月7日，中钢协钢材综合价格指数显示，尽管时光匆匆向前，但似乎将钢价遗忘。历经18年的涨跌轮回，钢价在这一天跌回起点。钢铁行业集体入冬。

　　B“他们？且得熬一段呢”宁愿承受2008年下半年的“疾风骤雨”，李兴发也不远忍受今日的“凌迟”。

　　在他看来，这个“冬天”大不同于四年前。这个“冬天”太漫长，太难熬了。“2008年的时候，一吨钢一天掉1000块钱。啪啪啪掉上几天，到底了，企稳了。这回完全不一样，一天掉个五十一百的，掉起来没完，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李兴发长叹一声。“过去钢铁行业也有低谷，但大概能知道一个月以后，三个月以后，甚至半年以后肯定会好的。回顾改革开放以来，我们遇到的困难都没有超过半年，2008年金融危机也就是四五个月，可如今从去年8、9月份开始，到现在已经一年了，今年8月份会变好吗？不可能！9月份能变好吗？不可能！年底能变好吗？不可能！”江苏沙钢集团董事局主席沈文荣近日的公开表态显示，他同样异乎寻常地悲观。

　　自去年四季度以来，国内钢铁行业尤其是钢材市场持续低迷，集体出现行业微利甚至亏损局面。

　　中钢协的统计数据则显示，今年1、2月份，钢铁行业陷入全行业亏损，随后的三个月里开始赚钱，到6、7月份又出现亏损，亏损加快加重的趋势明显。

　　今年8月23日，中钢协副会长王晓齐在2012中国煤焦产业链供需形势高峰论坛上，对今年1—7月钢铁企业的效益给出了一个形象但闻者惊心的说法：“现在钢铁行业卖一吨钢的利润是1.68元。”

　　“一斤豆角还两块一呢！”李兴发的女儿李燕说。大学毕业后，她回到老家帮父亲打理生意，“卖了（钢厂）就对了，一天只要开工就赔好几万，干它干啥。”今年5月，李兴发将刚刚建成投产两年多的新钢厂以750万的价格低价转卖给别人。

　　“新厂光设备就一两千万，卖了个废铁价。我是实在不想干了。”李兴发说。

　　他的钢厂规模其实并不算大，属钢材加工企业，两家厂子加起来每年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几万吨的产量。

　　不过，由于生产的是制作轴承专用的特种钢，而全国范围内生产加工这种特种钢的企业并不算多。因此，在行业里，李兴发算得上小有名气。

　　“西北的一家大钢企想上特种钢，请了全国生产这种钢的老板去它总部。那场面真叫气派。”李兴发和赵文龙在当年被邀请之列，“一下飞机，马队直接在那等着，全国各地的老板骑着马进的城。晚上篝火晚宴，据说二十多个人花了三十五万。”“还是大钢厂场面。”赵文龙说。

　　不过，李兴发丝毫不艳羡行业巨无霸，“我船小好调头，说不干就不干。他们？且得熬一段呢。”

　　截至8月底，35家钢铁业上市公司中已有17家发布了中报。

　　数据显示，其中4家亏损，11家净利润为正但同比下滑，仅有两家盈利增长。汇总计算，17家企业上半年共亏损9.2亿元，而去年同期则盈利50.6亿元。“他们不能减产，更不敢减产。”李兴发说，规模大点的企业现在已经陷入“开工开不起，停工停不起”的尴尬局面，特别是国企。“你一停产，银行就要上门追债，以后想从它那贷款就更难了；你一停产，地方政府也不愿意，钢企在地方上都是大户，GDP和税收目标找谁完成？国企更不敢停工，停了工职工怎么办？它还得承担就业问题。”

　　C“2000万授信拍到桌上，让我随便使”9月4日这天傍晚，夕阳斜照李兴发的老厂。

　　2004年，他一手创建了这家工厂，“忙得转不过身来的时候，啃口干粮喝口凉水就算是吃饭了。”

　　当地广为流传的一个段子说，李家的钱多的数不过来，连李兴发都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家产。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位亿万富翁曾经的艰辛，“最长的时候我两天一夜都没合眼。”

　　继5月卖掉建成投产两年多的新厂后，8月初，他决定低价处理掉这家藉此起家的老厂。

　　去年开始，他将两家厂子的具体事务交由女儿女婿打理，自己则开始“云游四海”。“去年下半年我就意识到坏事了。”

　　在“云游”过程中，李兴发看到，纺织制造业率先拉响了警报。

　　“江苏常熟有个规模非常大的服装批发市场，生意一直很红火，但和过去相比，生意已经惨淡了很多。”李兴发问道：“这个行业没有出口哪来红火？欧洲不好想要一枝独秀我看难。”

　　紧接着是机械制造业。“机械制造一不好，轴承用量就要下来。轴承一下来，接着就是我，没跑。”

　　所见所闻坚定了李兴发“上岸”的决心。他分析，春节前后，应该有个短需求，但这已是“最后的晚餐”，春节过后，行业的寒冬就将来临。所以，今年5月，他毅然决然卖掉了自己的新厂。“这些年赚的钱，足够一家子吃喝了。”李兴发说，作出这样的决定，更重要的原因是自己真的累了。

　　2008年11月，在金融危机的大背景下，为抗危机保增长，“四万亿计划”出炉。分享巨额投资红利，当年几乎陷入绝境的钢铁行业绝地逢生。一时间钢价再次攀升，高炉遍地开花。

　　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2007年全国粗钢产能为6.1亿吨，至2011年年底已达8.6亿吨，其中2009年当年全国钢材消费量比2008年净增1.2亿吨。

　　作为该计划的一部分，商业银行信贷规模限制亦被取消。

　　“一家银行直接找到我这里来，2000万的授信拍到我桌上，让我随便使。”李兴发的工厂建在偏僻的乡间，他至今没有想明白，这家银行是如何得知自己的信息，并不辞劳苦找上门来的。“大量钢企借此扩大产能，扩大规模。”尽管没有使用送上门来的2000万贷款，但李兴发承认，自己的新厂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建成投产的。“这就好比人病了，打个强心针吃个兴奋剂，肯定能顶上一段时间。但药劲过去了，吃兴奋剂的恶果就出来了。”在李兴发看来，尽管整个行业不景气的直接原因被归结为产能过剩，但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于市场经济的一般规律在钢铁这个特殊的行业上已经完全失灵。

　　“你们大学里学的叫什么？”他问女婿赵文龙。“叫政治经济学。”不等赵文龙作答，他便自问自答而后又重复一遍，“政治经济学！”

　　“产能过剩不能全赖钢企，没有4万亿投资哪有如此高的产能？”77岁的吴溪淳在前述论坛公开表示钢价已崩盘时发问。

　　他的另一身份是前冶金工业部副部长。

　　中国金属学会理事长徐匡迪就此接受媒体采访时则表示，改革开放30年以来，仅仅1995年、1996年出现过类似情况，当时主要是投资过热，且当时只有1亿吨左右钢铁产能，所以很快就调整好了。“但这一次，我真的不乐观，产能太庞大，目前看不到好转希望。”

　　李兴发则说：“这次快了两三年，慢了三五年也有可能，反正我是很悲观。”

　　不过，他已经不用为此担心了。

　　在处理完工厂的所有事务后，他决定随女儿女婿举家搬迁，“到大城市里享享福，不操心了。”

　　9月5日、9月6日两日，发改委集中批复逾万亿元项目。（文中李兴发、赵文龙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