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被送人生母挣回抚养权 收养方12年间多次躲避执行

　　原标题：儿子被送人生母挣回抚养权 收养方12年间多次躲避执行

　　

　　这些年，郑芳一直没有停止对儿子抚养权的追索。张慧摄

　　50岁的郑芳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女人，“离婚、失去亲儿”这两件让女人最痛苦的事都让她摊上了。眼下，自己年龄越来越大，郑芳对自己老无所依的担忧越来越强烈。

　　在上世纪90年代，郑芳曾生了两个儿子，令村里的老人和妇女羡慕不已，但14年前的婚变，让她不但失去了幸福的家庭生活，也失去了对两个儿子关爱的机会。

　　离婚后，郑芳的大儿子跟了前夫，与自己的关系淡漠;而她最在乎的二儿子在两岁时被前夫偷偷卖给了外地人，得知此消息的郑芳撕心裂肺。为要回对二儿子的抚养监护权，她四进法院，最终得到法律支持，然而，孩子依然回不到她的身边……

　　被卖掉的儿子

　　儿子被前夫卖掉，她下决心再艰难也要要回孩子。

　　郑芳是北京市密云县慕家峪镇西慕家峪村人，1987年，25岁的她和比自己小一岁的高海强结婚。婚后第九年，高因在酒厂盗窃设备被判刑一年。当时，二儿子高钇锌才出生4个月。

　　一年的牢狱生活完全改变了高海强的性情，郑芳说，1997年7月20日，她第一次挨了丈夫的打。之后，她又发现他喜欢拈花惹草，而且常把女人带到家里。“我心理特别不平衡。”郑芳说，高海强一点也不念及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的艰辛。

　　1997年12月的一天，郑芳在自家床上发现了村里小卖部的老板娘。她发疯似的要把老板娘赶出家门，而高海强却极力护着，甚至当着老板娘的面朝郑芳的小腹一脚踹去，随后是一顿暴打。当天晚上，郑芳收拾好衣物回了娘家。

　　在娘家养伤两个月后，郑芳又回到了自己家，“完全是为了两个孩子”。

　　然而，再次回家后，郑芳发现自己已无法跟高生活下去，1998年12月，分居一段时间后的郑芳、高海强协议离婚。

　　因有病在身暂时无法照料小孩，郑芳同意两个小孩由高海强抚养。离婚前，郑芳就打听清楚了，将来可以随时变更抚养权。她准备养好病再把二儿子要回来，然而这一别却是两年多。

　　离婚后，高海强不让郑芳见孩子，她只能从高的邻居嘴里打听孩子的生活。

　　2000年3月，她从邻居口中得知，二儿子早在她离婚前就被高海强卖给了别人，牵线人是以前租住在高海强家的一名河北住户。听到这个消息，郑芳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到当地刑警队报了案，称“高海强买卖儿童”。

　　警方调查到，高海强在1998年五六月间，以经济困难、无力抚养为由以5000元的价格将小儿子高钇锌卖给河北省河间市的张民夫妇收养。但警方认为，高不构成犯罪，其行为属于一般的送养行为，因此没有立案。

　　说起往事，郑芳已泣不成声。“前夫一家人太过分了，当时卖我儿子时，婆婆也在场，她也向张民夫妇要了1000元，说养这个孙子有她的份。”郑芳之所以如此在乎这个小儿子高钇锌，是因为生养他的过程确实辛酸。

　　1995年，郑芳怀了二胎。当时，村里人正忙于十年一轮的耕地重新分配，凡有新生子女或娶媳妇的家庭都有一份，但到了郑芳家就没有，因村支书指责郑芳的丈夫高海强不配合村里的计划生育工作。高海强气愤地说，“不给分地，我就把孩子生下来。”这样就有了高钇锌。

　　当孩子好不容易生下来后不久，高海强犯案入狱。郑芳常常记得那时独自抱着生病的儿子到卫生室赊药，因为没有经济来源，连奶粉都需要向小卖部赊账，个中辛酸只有自己能体会。

　　艰难的执行

　　12年间，法院多次执行，但她从未见过孩子。

　　为要回儿子，郑芳四上法院。“一开始并没想到这么难。”2000年6月，警方调查到孩子的落脚点后，郑芳把张民夫妇和高海强告上法院，要求确认张氏夫妇的收养无效，变更高钇锌的抚养权。

　　2000年6月29日，密云法院第一次开庭，张民夫妇带着高钇锌来了。郑芳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宝贝儿子。法庭上，法官多次要求郑芳控制情绪，但看着孩子坐在别人的怀里用一双陌生的眼睛打量着自己，郑芳心里纠结。庭审休息时，她不顾阻拦，紧紧抱着儿子，哭着说想儿子。由于情绪过于激动，郑芳在法庭外昏厥过去。

　　毕竟，“儿子在张家生活了两年，对我比较陌生。”郑芳说，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孩子的情景。

　　等郑芳醒过来睁开眼后，张氏夫妇再也不让郑芳看到高钇锌。那天，法院下了【2000】密民初字第485号判决，判决张氏夫妇收养高钇锌的行为无效，送还由高海强抚养。此外，高海强还应返还张氏夫妇5000元。因为变更抚养人属另一个民事关系，法院当天也驳回了郑芳的变更抚养请求。庭后郑芳毫不犹豫地又写了一个诉讼状，要求把对高钇锌的抚养权从前夫手中变更过来。

　　2000年8月1日，密云法院二度开庭，把高钇锌的抚养权变更为郑芳(【2000】密民初字第465号判决)。而此时，儿子高钇锌仍在河北省河间市。

　　密云法院接到郑芳的强制执行申请后，先后于2001年4月和2003年9月两上河北执行，但都扑了空。

　　在郑芳的印象中，密云法院一共执行了四次，每次执行时，她就守候在电话旁，等候法院那边传来的消息，可每次郑芳的希望都落空。2003年那次执行后，法院的执行人员告诉郑芳，由于当地村民都向着张家，执行的难度比较大。“他们到村头向村民打听张民家的具体住址，没想到这就走漏了风声。”郑芳说，车刚在张民院里停稳，邻居就从张家蜂拥而出。“张民夫妇带着孩子跑了，饭桌上的馒头和菜还冒着热气。”

　　华北电力大学副教授王学棉认为，郑芳难以夺回对儿子抚养权的事实，反映了一些民事案件中法院执行难的现状。2000年，密云法院就下达了判决，把高钇锌的抚养权变更为郑芳(465号判决)，但这张判决却难以有效执行，原因是执行涉及到了人身权利。

　　按照王学棉的观点，抚养权、探望权等的执行与一般的财产执行不同。财产本身是没有生命的，不会自己移动，只要把它从义务人手里交到了权利人手里，权利人的权利就能实现。义务人如果藏匿财产，法院可以采取搜查、扣押等手段。但抚养权、探望权的执行则不一样。虽然被执行的人是河间市张家夫妇，执行标的是张家夫妇的不作为，但郑芳权利的实现尚需要找到高钇锌才行。

　　王学棉表示，高钇锌又是一个可以随时移动的活人，要找到他自然不容易。即使找到了，也不可能采取扣押手段。况且，即使找到了高钇锌，张民夫妇也同意让郑芳抚养，若高钇锌本人不配合，同样无法执行。

　　“我要把孩子要回来”

　　也许是失去儿子的时间太久，郑芳已不允许别人来与她争夺做母亲的资格。

　　2002年，郑芳经人介绍嫁给了陈占友。虽然这位丈夫行动有些不便，但毕竟算是个过日子的人。陈占友也一直支持她找儿子，他说尽管自己文化不高，只是个保安，但能理解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的痛苦。

　　陈占友的这份体贴令周围人都感动了，因为再婚十年来，他的这位妻子将一半多的精力花在夺回儿子上。他说郑芳一直在离家不远的超市工作，拿着北京市最低保障工资，每天工作半天，为的就是能腾出足够的时间找儿子。

　　从2003年起，郑芳一直坚持给张民夫妇写信，希望对方能“将心比心”，理解母爱之心。

　　在郑芳家的一个抽屉里，记者看到里面堆积着寄往北京多个部门的挂号信函收据，在另一个纸箱子里，郑芳存了十几封将要寄出去的信件。陈占友说，这些年来，妻子一共寄出了上百封信，有寄给国家有关部门的、政法机关的，还有妇联、公安机关……只要她能想到的单位都寄去了，不知道单位“一把手”是谁，就干脆在信封上写上“领导收”。

　　2012年，密云法院又执行了两次，3月份执行时，法院告知郑芳，她的儿子已经去了四川打工，法院给郑芳带了几张儿子最新拍的照片。5月份的执行中，郑芳让自己娘家的弟弟跟随法院一起去了河间市，让弟弟告诉高钇锌给母亲打个电话。

　　但令郑芳失望的是，直到现在，儿子也没有给她打电话。从法院带回来的张家几张合影中，她分明能体会到，自己的儿子已经跟张家人融洽地生活在一起。看到一张儿子跟养父张民互搭肩的照片，她觉得既心痛又嫉妒。

　　法院执行人员多次劝郑芳放弃执行，建议她换个角度看待自己对儿子的抚养权问题。据执行人员了解，高钇锌被送养后，已改成张姓，并在河间市上了户口。十几年的共同生活，张民夫妇已对小孩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他们一家非常疼爱高钇锌。因此，密云法院的法官建议郑芳，可以和河北常联系，让孩子得到两份母爱。

　　也许是失去儿子的时间太久，郑芳已不允许别人来与她争夺做母亲的资格，“就是死，我也要把孩子要回来，那可是我的骨肉啊。”

　　接下来的赡养问题同样棘手

　　儿子马上成年，抚养权执行即将终止，赡养问题将继续困扰她。

　　14年前，郑芳激烈争夺儿子抚养权，完全是基于一位母亲的情感因素。到今天，争夺的不妥协多少是因为对未来养老的担忧。

　　“都说养儿防老，我生了两个儿子，可最终一个也没有摊上。”郑芳的大儿子目前跟随前夫，跟自己的关系淡薄，小儿子寄养在外，从未有过情感上的维存。她再婚的这个家里，丈夫虽有个儿子，但很不幸，这个业已成年的继子在智力上明显低于常人。如今，郑芳在家既要照顾90岁的婆婆和继子，又要时不时地去看望娘家的母亲。

　　郑芳担忧，儿子高钇锌今年已经17岁，马上就成年。到时，她是否有权再要求法院执行抚养权?

　　对此，王学棉认为，抚养权实则是抚养义务，随着被抚养人的成年便告一段落。其实，如果高钇锌明确不愿意由郑芳抚养，判决就可以执行终结。

　　按照民事诉讼法，民事案件执行终结的正常标准是权利人的权利得到了实现。但也有例外的，比如在下列情况下，即使权利人的权利没有实现，也可以终结。(一)申请人撤销申请的;(二)据以执行的法律文书被撤销的;(三)作为被执行人的公民死亡，无遗产可供执行，又无义务承担人的;(四)追索赡养费、扶养费、抚育费案件的权利人死亡的;(五)作为被执行人的公民因生活困难无力偿还借款，无收入来源，又丧失劳动能力的;(六)人民法院认为应当终结执行的其他情形。

　　王学棉认为，对高钇锌的抚养权问题属于上述第六种情况，本案可以执行终结。

　　密云法院早在2000年就判决张民夫妇收养高钇锌之行为无效，而实际上张家夫妇一直抚养高钇锌，法律又是如何定义高钇锌与张民夫妇的关系呢?

　　王学棉认为，张民夫妇与高钇锌的关系属于无因管理关系。因为在法院判决收养无效之后，张民夫妇对高钇锌既没有法定的、也没有约定的抚养义务。即使张家把高钇锌的户口落在河北，那也只是行政管理关系，不能改变无因管理的民事关系。因此，从法律上讲，高钇锌对生母郑芳有法定赡养义务，对张民夫妇没有。当然，若高钇锌愿意赡养张家夫妇，尽道义义务，法律也不禁止。

　　(文中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