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文字有年龄,20岁的人,写不出40岁的文字;40岁的人,写不出60岁的文字。
老者的文字,是脱去了穿着大半辈子的厚厚冬衣,没有20岁时的俏丽,40岁时的老成,不紧不慢,风格反而平淡。我所在的城市,城北的一处老宅子修缮保护得相当完好。房子的后人,一位清华大学的老教授,耄耋之年亲手写下幼年时在老宅的光影记忆。
老教授的文字,像一张未着油漆的桌子,没有弯拐和修饰。都说些什么?他说,小时候过年在家中吃云片糕、姑母出嫁、老祖母过世出殡、堂屋供桌上的器件摆设、庭院里的一棵核桃树、昔日河上各种船只往来穿梭……
一个人,年老了,离开故土几十年,他就只记住这些。
从孩童走来,小时候吃过的食物,滋味还在嘴里回旋,像牛一样反刍。稚眼瞳瞳,看别人结婚、看别人忙碌、看别人离开尘世。他记得那些粮行、草行、蛋行、饭棚、粥棚、家具摊、廉价衣服摊,捏糖人儿、拉洋片、卖花生瓜子、香烟洋火、香干臭干的小贩来来往往……一座庞大的记忆之城,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渐渐隐去,那些式微的小细节越来越清晰。
我是在一个午夜的灯下,品读那些纸上絮语的。年轻时,落笔为文,情炽意热,词藻铺张。人到中年,我喜欢老者冲和的语调,浓烈转向平淡,简洁之中富于蕴藉,细微的舒缓节奏,如昆虫轻触弹跳,掠过草尖。没有好大喜功,轻佻张扬,行到水穷处,从此返璞归真。(据《时代邮刊》)
(原标题:-标题--> 文字是有年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