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人物：俞立中，原华东师范大学校长，现任国内第一所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中美合作创办的大学——上海纽约大学首任校长。对话动机：一经宣布，还处于萌芽状态的上海纽约大学，即被赋予了“中美教育领域‘试验田’、深化中国教育改革播下的希望种子”等一系列赞许和期待。俞立中，这名本已退休的老校长，在播种的同时，也踏进了这片高等教育改革的试验田，成为了中国现任“最年轻”的大学校长。 记者陈伟斌发自上海“中国最缺有 世界眼光和胆识的人才”

　　作为国内中外合作办学的第一所具有独立法人资格大学，这所大学从两所高校间私下的构思，到今年10月中旬的正式成立，期间走过的路，都只有一个目标：为有抱负、有潜能的学生提供一种选择机会。

　　记：上海纽约大学最先是谁提出来筹建的？

　　俞：华东师范大学和纽约大学的正式合作是2006年就开始了。合作很顺利，2008年，纽约大学找到我，提出能不能在上海建一个校区？我就告诉他们，按现行中外合作办学的条例，中国政府不允许国外大学在中国设校区。唯一的办法就是按照该条例，纽约大学跟华师大合作，建一个独立的上海纽约大学。

　　记：为什么您会对这个项目这么感兴趣？

　　俞：受启发于纽约大学全球教育体系的理念，我们想通过这个体系，拓展学生的国际视野，提高年轻一代人跨文化沟通、交流、理解、合作的意识和能力，激发学生对新事物的好奇心、新尝试的勇气。中国未来的发展，最缺的就是这样有世界眼光和胆识的人才。希望能为有这样抱负、有这种潜能的学生提供一种选择机会。记：教育部和上海市是如何关注到这个事情的？

　　俞：2009年，时任中国驻美国大使馆大使周文重，在赴纽约大学演讲后了解到我们想办上海纽约大学的意向。他听了以后很重视，于是给教育部和华师大都发了函。教育部和上海市政府也很感兴趣，上海市政府还决定将这件事作为推进上海国际化的事件来做，给了很大支持。形成方案后，华师大就向教育部打报告，教育部派专家组来考察，2011年1月，教育部正式下文同意筹建上海纽约大学。今年9月22日，教育部发函，批准建立。

　　记：您现在还继续拥有行政级别么？

　　俞：行政级别都没有了，上海纽约大学将是理事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我这个校长是华东师范大学推荐的。我在今年7月卸任华东师范大学校长，但教育部、上海市、美方都希望我来当上海纽约大学校长，需要我来承担责任，那我来做好了。

　　“华师大纽约大学一拍即合”

　　共同的理念让这两所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不同背景的高校走到一起，纽约大学不会被美国最顶级的常春藤大学联盟看成自己的一员，华东师范大学在中国，亦是如此。

　　记：促进两校合作办学的关键因素是什么？

　　俞：实际上是理念的驱动，大家都有这种理念和愿景。纽约大学近十年来有一个积极推进全球教育体系建设的国际化战略。他们很重要的一个理念是：高等教育要如何应对高速全球化进程？所以他们让学生在大学四年中能够去体验不同文化，去观察不同的社会，能逐步适应全球化视野、习惯对不同文化的适应和理解、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沟通合作。

　　华师大这几年从学校发展理念上，也提出了国际化发展观念，不断派学生到海外去，争取四分之一的学生能有海外学习经历。并且还建立了一个全球教育园区，现在已经有十几个国外知名大学和教育机构在这里设立了他们的海外教学点。

　　记：中国具有世界竞争力的城市并不只有上海，为什么纽约大学最终会选择上海？

　　俞：他们觉得中国，特别是上海，现在国际化进程很快，都市建设更多的融入了多元化色彩。纽约大学很强调自己是一个立足大都市的学校，因为在未来，大都市在牵引经济社会发展的过程中将起到核心作用。纽约大学认为，需要这样一批在未来社会建设中，能应对、适应大都市的节奏和竞争，喜欢这种挑战，顺应时代发展的人才。

　　记：你们的理念能被大多数人接受么？

　　俞：很多国际一流知名高校校长都赞同我们的理念。他们到过中国很多大学，都表示总觉得华师大和别的大学有点不一样。他们告诉我：“直接点讲就是我和你们交流很容易，大家谈的话题很一致，你们的很多想法我们也在考虑，所以就有共同语言。”

　　记：有听到过国内外对上海纽约大学这个项目的评价么？

　　俞：牛津大学校长就曾和我谈了一个小时，他很期待上海纽约大学，他认为这两所大学都很具探索精神，合作是很自然的事情。纽约大学很有改革精神，比美国常春藤大学联盟更开放，这些年发展很快，但常春藤大学联盟不会将纽约大学看做他们队伍中的一员。华师大亦是如此。

　　“学生不论贫富，只看能耐”

　　小规模，高起点，每年10万的学费……伴随着期许，还有种种质疑的声音，上海纽约大学，到底是吸金的“富人大学”？还是只为在出国留学市场上“分一杯羹”？

　　记：首批学生数量将控制在51%的中国大陆学生和49%的国际学生，共300人以内。

　　俞：办一所高水平的大学，必须有一流的理念、一流的师资，一流的课程体系和培养模式，也要有适合这种教育的学生。这样办学的成本肯定很高，还要考虑后期财政压力，所以我们尽可能把规模控制的很小。学校也在借鉴纽约大学的经验，已经开展在全球的筹款集资，为家庭贫困的优秀学生提供支持和帮助。我们有长远的考虑，也在学习。

　　记：上海纽约大学将使用什么样的教育模式？

　　俞：模式也不是全部照搬。除了吸纳了纽约大学一些国际化基础外，还吸纳其他一些大学好的课程，同时加入一些中国元素。我们现在不只是需要引进课程，更需要引进以学生为核心的培养理念。我们的教育模式和课程体系很国际化，学生可以有1到3个学期在国外学习。

　　记：康奈尔大学原校长、北京大学国际法学院创始院长杰弗里·雷蒙任上海纽约大学常务副校长，耶鲁大学神经生物学教授汪小京任上海纽约大学教务长，此外还有不少国内外一流教授将来上海纽约大学任教，其中包括诺贝尔奖得主——可以说这将是一个“超级组合”。

　　俞：是的。我们的教师是全球招聘，国际化很强，教授水平是要高于纽约大学教师平均水平。但这个“超级组合”会产生什么效应，能不能培养一批真正优秀的具有国际视野的学生，这还需具体系统的来看。

　　记：对于很多家庭而言，每年10万人民币的学费是否还是偏高？

　　俞：上海纽约大学的培养目标肯定远高于其他同类学校，学校还将为学生提供非常大数量的奖学金。国际学生按照美国纽约大学的标准，大概5万美元（约30万人民币）一年。中国学生理论上也是30万，这都是根据成本核算的，但上海纽约大学是由政府投入的，因而中国学生只需10万一年，学生在海外时学习期间也不会再增加额外学费。此外，上海纽约大学学生毕业后，还将获得纽约大学的学位证书，以及上海纽约大学的学位证书和毕业证书。

　　记：考生将正常参加高考，因此有人提出，拥有上海户籍的考生是否将更有被录取的优势？

　　俞：我们不管穷人富人，有没有能耐、是否符合学校的理念，这是最重要的。不会根据学生户籍和学生家庭状况来考量。因为评价团队是由华师大、纽约大学、上海纽约大学三方组成的委员会，主要看学生自己。如果说上海学生一定有什么优势的话，也许上海有些学校在培养学生时比较强调综合素养，可能这方面表现出来的，会强一点。

　　“肯定不做大众化教育”

　　上海纽约大学成立后，俞立中上网时看到了一篇博文：《上海纽约大学代表着中国高等教育发展方向》，“吓我一跳，打开页面一看，还好，作者在这个题目后面加了个问号。”

　　记：目前国内高等教育体制上所面对的最关键问题是什么？

　　俞：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我觉得应该是有目共睹的。但也确实存在很多问题，就比如趋同化，良性的生态环境就还没建立起来。专科想升本科，有硕士了想招博士，有博士点了想成为211、985……好像一所大专的校长不能将之升为本科，那就是没本事没水平，有问题，要改变这个习惯很难。

　　记：上海纽约大学和南方科技大学，这两所高校是否都代表着中国高等教育发展的趋势和方向？

　　俞：我认为不能说是代表了中国高等教育发展的方向。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方向应是多元化的办学模式和人才培养模式，这是符合社会发展需要的。社会的发展需要不同类型、层次和专业背景的人才，因此，需要大学提供不同的办学模式和人才培养模式。

　　我认为，南科大学也好，上海纽约大学也好，只是多元化模式里的两种类型，不适合所有学校去拷贝。我们两所学校只是做了一个改革的排头兵，在探索一种新的办学模式和人才培养模式。

　　记：中美两国教育家认为上海纽约大学是中美教育领域的“试验田”，同时也为中国深化教育改革播下了希望的种子。您如何看待这些评价？

　　俞：我们探索和纽约大学合作，创办上海纽约大学，肯定不是想为中国高等教育大众化再加一把火。我非常希望通过办一所很小规模的国际化大学，积极探索招生评价方法、人才培养模式、课程体系建设、学生事务管理、办学体制机制等方面的改革，这就是一块高等教育改革的“试验田”。上海纽约大学无论是哪方面都和现行国内大学不一样，那就是改革，它还没发芽结果，所以叫种子。

　　记：改革创新之路非常难走，您对于上海纽约大学可能碰到的困难有预期么？

　　俞：改革不会一帆风顺，我们肯定会面临诸多挑战，实际上我们现在走过的路也不是一番风顺，很重要的是沟通，要想尽可能的不要给自己设置障碍。这就需要沟通，让原本扯不到一起去的东西能扯到一起去，能形成双方都能认同的。过去会碰到，未来也是会碰到。

　　（原标题：“肯定不做大众化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