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夜里起风，或是落一场雨，早上，树底下就出现零星的落叶。有的叶子，还生动着，也卧在地上。法桐的叶子大，叶柄如骨质的关节，我老是和蚂蚱腿联系，脱落的部位，还残留着些许汁液，叶子有疼痛的感觉吗？我不知道。今天早上，天地安静，路上，落叶却有一层，全部枯黄，一些还带黑边。我的心，也跟着萧索起来。

　　可是，树叶总得凋零，即使是常绿植物，叶子也要轮换，北方的树，一年掉一次叶子。这是自然规律，无法更改的。

　　树生叶子，树才是活的，才有生命的征候。树叶是树的羽毛，美丽着树；树叶是树的嘴，给树带来呼吸；树叶是树的手，把阳光捧住。树叶在树的顶端成长，树冠才得以实名。因为居于高处，树叶洁净，有向上发展的最大自由。树叶温暖了树，壮大了树，最终又从树上跳下来，落到地面上。树叶有遗憾吗？

　　树叶不是一下子就落光的，开头落得少，以后慢慢增多。从出生到长大，树叶没有离开过树枝，这样的选择，毕竟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树叶的家，在树上，突然要割断和树木的联系，叶子试探着，落下一些，后面的，也跟着飘落。当片片树叶纷纷脱落时，从树冠到地面的距离，也是一段漫长的距离。这时，我又觉得，树叶在飘落，也是树木在飞翔。

　　落叶的过程，的确让我伤感，还没有干什么呢，一年就过去了。人生易老，岁月无情，落叶给我带来这样的启发。落叶也会这么思想吗？我只是看到，在这个城市的街头，有人收集一堆落叶，点着取暖，双手不住在火苗上揉搓。落叶对于一个流浪汉，是有大用的，寒冷的夜晚，能够捱过去了。远处，是秦岭，身子巨大，靠各种树木，覆盖山体。一年一年的落叶，更是贴近了泥土，层层积压，腐烂，而成为腐殖土，是极好的养料，对于树木，对于动物，都是宝贵的。

　　落叶在地上，如果夜里潮湿，叶子里的水分还留存着，踩上去，没有声音，踩到软垫子上一般。干透了的落叶，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音，抬起脚，已经碎成粉末。走在落叶上，我常常回忆它们在树上的情景，从春到夏，日渐丰富的绿色，清新了我视网膜，也激发了我对于平常生活的依恋。

　　我曾经捡拾过许多落叶，槐树的，连着细枝，叶子对称，如一道算术题；银杏的，热烈，灿烂，做书签，眼睛舒缓；香樟树的，发红，散发香味，不由产生爱情的联想……落叶也有落叶的美好。

　　树木失去树叶，枝杈没有遮掩，光秃秃的树枝，看去如一幅木头的骨架。我就理解了，树木的柔软和灵活，都是树叶带来的。树木在整整一个冬天，都上紧年轮的发条，等待着在一个早上苏醒。大地空了，一棵白杨树的上头，还暴露出一个鸟窝，似乎缺少安全感。是我多心了，枝头上的鸟儿，鸣叫得多么欢快啊。

　　落叶同样实现了轮回。来年，树上新生的叶子，就是上一年脱落的叶子。只要树不死，叶子便年年转世，年年再生。我这样认为。

　　（原标题：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