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若丁，原名范汉生，河南汝阳人，1934年生。长期从事文学编辑工作，曾任花城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花城》杂志主编。主要著作有散文、小说集《并未逝去的岁月》《相思红》《暖雪》《皂角树》及长篇小说《旧京，旧京》《在莫斯科》等。作品曾获第二届、第七届广东省鲁迅文艺奖，第一、第二届秦牧散文奖，广州朝花文学奖和深圳特区文学奖等。

　　■沈从文草书

　　■新快报记者 姚伟 文/图

　　中原与岭南的碰撞，对于作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在广州这种大都市里，作家早已是默默无闻的种类，很多人会常常想不起世上还有作家这个职业。不过以范汉生和艾云为代表的河南作家，却坚定地过着那种沉思生活。中原的大气和沉重，托起岭南的细腻潮湿，由此而来的写作会是什么风貌？从他们的作品中，大概会读到那种融合后的沉重、细腻、浪漫而又务实的新景观。

　　走入范若丁先生位于番禺的住宅，最强烈的感觉就是，这里正是写作所需的静谧所在。屋中老作家在78岁这种需家人全力照看的年纪，仍坚持独居写作。墙上挂着装裱不久的字画，两幅是老作家端木蕻良题赠的国画与书法，一幅是曾与鲁迅多有交往的大书法家钱君匋题赠的汉简书法，一幅是他的小学老师、现今的邻居李宏肇老先生的书法。阳光透过浓厚的树冠，在屋顶和阳台撒下斑驳重叠的树影，它们暗示了世界的迷离复杂，以及描摹灵魂的写作所需的丰富性与层次感。

　　“写不出这部家族史，我等于一生没有写作”

　　“多年之后，在丽江花园湖边漫步的范若丁，再次想起了父亲范龙章将军匆忙离去的背影，以及父亲身后的伏牛山山涧树丛幽灵般飘荡的氤氲山岚。”这句《百年孤独》式的跳荡句子，应该最适合范若丁当下时常深陷回忆与沉思的写作生活。浓荫、鸟啼、湖水，迷蒙的事物最能勾起回忆，何况书柜里那些几十年前出版的图书，以及墙上业已离世的老友们留下的书画。这些事物共同鼓励着他的历史写作。

　　老友们相继离去，但在他的脸上看不到颓唐与过度忧伤留下的斑痕，他走起路来腰杆笔直，说话中气十足，笑声响震屋窗。这是一个历尽世纪沧桑的老人，他的坚毅与乐观给每个相识者心里都注入了一缕阳光。在他这个年纪仍笔耕不辍的老作家怕是不多了，但他近年先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长篇小说《旧京，旧京》和《在莫斯科》，并得到好评；如今他仍发心愿，要在余年写出一部以家族史与近代民族史为背景的长篇小说。他说，“我余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完成它，这部书要写出一个家族一个人在一段大历史中的曲折命运。可能写得不好，但只要上帝假我以时间，我一定要完成它；写不出这部作品，我等于一生没有写作。”

　　范若丁出生在开封，却在伏牛山北麓的小村落郭村长大。他是家中三子，父亲范龙章是一位从伏牛山闯出的将军，由士兵而军长。范龙章将军参加过军阀混战及漫长的抗日战争，1927年，刚刚28岁的范龙章在冯玉祥麾下的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第八方面军任师长。父亲长期在外征战，因此范若丁与父亲的关系比较疏远。尽管如此，在此后的日子里，伏牛山气质和军人骨血始终在范若丁身体里流淌着，来自生活的欺骗和打击，从未使他屈服。

　　与苏童格非民国小说不同，他的创作源自真实记忆

　　范若丁留在伏牛山郭村的记忆，有很多场景类似于苏童与格非民国小说中的描述：大宅院与奇怪的祖母，安静迷人的花园背后隐藏着一段段血腥故事。

　　他比一般孩子内向，敏感，喜欢想心事，看到周围的景物，还喜欢胡乱编些不着边际的故事。他在后来的作品中这样描述过一个他臆想的女孩：“香月这时候美丽极了，简直是从那丛月季上走下来的精灵，是一朵游动的月季花。她的美，在我稚嫩的心里，激起一种莫名的骚动和悲哀。”（散文《月季》）“祖母不是个慈祥的祖母，却喜欢对孙儿们讲述家史。讲十几岁的叔父如何被局子头（地方武装头目）杀害，父亲如何跑到西安镇嵩军（镇嵩军：北洋军阀刘镇华统率的土著武装）当兵，以后又如何打孽（报仇），如何拉队伍，如何28岁就当了国民革命军的师长，以及她和父亲为创立这份家业付出的辛劳。”

　　苏童和格非要靠虚构才能呈现的生活，对范若丁来说就是刻骨铭心的旧时岁月，也成了他今后平静中带着忧伤的文字的诞生地。不过他不想沉醉在旧梦里独自品尝幻想，而是把写作理解为在现实的坚硬外壳上游弋。他不喜欢赤裸裸还原现实的所谓的现实主义，而是主张在表现现实时，加入作者强烈的激情，以得到幻化发酵后的醇厚文字。

　　从《暖雪》到《旧京，旧京》，从伏牛山区到古都开封

　　1988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范若丁第三部散文、小说集《暖雪》。《暖雪》实际写于1986至1987年，“这些追忆童年生活及伏牛山奇风异俗的文章中，那些生动的人物形象，在他满含苦涩的心里盘桓达二十多年之久。伏牛山麓曾给予范汉生深入骨髓的品格和教养，生活在山区的那些倔强的灵魂，从伏牛山历史深处的莽莽荆棘中走来，带着它的悲壮、崇高、冷漠、偏执、残酷、狡黠、可笑、热情和痛苦，迂缓地在他灵魂深处徘徊，使他无法忘怀那片贫穷而多情，落后而伟大的土地。”传记作家李倩倩如是描述。

　　《暖雪》的背景是伏牛山区，而2005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旧京，旧京》，则以作者的出生地开封为寄托。可以说，伏牛山区和古都开封是范若丁的两处文字起飞点，无论他身在中原还是岭南，故乡的点点滴滴总是猝不及防地涌到他的笔下。评论家申霞艳说：“《旧京，旧京》这部散文体小说在形式上回荡着《米格尔大街》的美感：在一条古老的街道上，生活着政客、贵妇人、交际花、饭店老板、牧师、教师、女佣、杂货店主、裁缝以及各式以苦力谋生者，他们共同构筑出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这个世界呈现出一种整体性。”

　　《旧京，旧京》中，以细节最见功力，将语言与生命体验融为一体。作者总是拥有意象新颖的语感，写郭娃脸上的麻子之多用“挤来挤去”；写方言则说，“旧京土话在他口中打着滚，被他咬出了滋味。”这样的神来之笔决非凭空而降，而是作者多年观察思考与笔耕不辍的回报。

　　链接

　　沈从文赠送的章草书法，误在搬家中丢失

　　范若丁在花城出版社工作期间，《沈从文文集》第一版由花城社出版。那时，沈从文赠送了一幅章草书法给范若丁，写的是沈老从未发表过的自作诗十首。老范遗憾地说，这幅墨宝未能珍藏，后因搬家，这幅珍品与其他一些书法家的作品一同遗失。他分明不是有收藏癖的人，但这些作品的离去，无疑让他的回忆与书写留下了许多处空白。

　　第一次向国内读者推介博尔赫斯、奈保尔

　　作家范若丁同时是位编辑家，他在领导花城出版社期间，策划并组织出版《港澳大百科全书》《世界诗库》，均获中国图书奖；他与楼肇明主编的《20世纪外国文学精粹》，第一次向国内读者推介了巴别尔的《骑兵军》，博尔赫斯的《巴比伦的抽签游戏》，帕斯的《太阳石》，奈保尔的《米格尔大街》等优秀外国名著。后来帕斯和奈保尔均获诺贝尔文学奖。

　　（原标题：老作家范若丁：无论身在中原还是岭南 故乡总是猝不及防涌到他的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