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传伟潘正军 张朝伟

　　 如今的巩义市一中门前一片冷清

　　 现在的教辅资料可谓五花八门

　　五花八门的各类教辅资料，沉甸甸装满了学生的书包，它承载了望子成龙的家长们太多太多的希望，也支撑着学子们寒窗苦读的刻苦和梦想。然而有谁想到，在沉甸甸的书包里，也隐藏着猫腻，隐藏着“一方净土”中的阴暗。

　　教辅资料的“黑洞”究竟有多深呢?书商张庆和(化名)交代:他为几家公司做销售代理，先跟公司按书本标价的四折打欠条，如果完成任务，年底结算时，公司只扣留二折，其余都是他们业务员的。至于能卖到什么价格，那就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了，公司压根不过问。“其实我们卖教辅资料给回扣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了，我们要是不这样做，要是不给他们返点，我就做不成生意，其他人也是这样做的。”

　　书商“姗姗来迟”

　　今年4月，河南省巩义市检察院接到一个举报电话称:巩义市第一高级中学(下称巩义市一中)校长高成章利用职务之便，在书商推销教辅资料过程中，大肆收受回扣。

　　案情就是命令。巩义市检察院的检察官立即展开秘密侦查。几天后，有关高成章的基本情况反馈回来了:高成章今年52岁，2006年担任巩义市一中副校长(主持工作)至今。此前，因为经济问题已被有关部门多次查过，均因证据不足而搁浅。如果高成章真的是两袖清风，那么举报人锲而不舍的举报又作何解释?解铃还须系铃人，唯有使高成章吐出真言，真相才能大白天下。

　　经过风浪“洗礼”的高成章绝非常人所能及。检察官们决定另辟蹊径，从书商身上找到突破口。书商一般都是外地人，和高成章都是单线联系。为避免打草惊蛇，检察官们决定以静制动，守株待兔。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5月8日傍晚，检察官们得到消息:有书商来到巩义，且正在一中和高成章洽谈业务。机不可失，干警们迅即赶到一中门口，静候目标出现。

　　曾经风光的巩义市一中坐落在该市站街镇，如今“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境况印证着它的衰败与萧条。夜幕降临了，四周一片漆黑。高成章和书商迟迟不见露面。检察官们心里七上八下的，莫非他们已有所察觉?

　　大约一个小时后，高成章和一个书商说笑着走出校门，径直走向附近的一家饭店。他们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距离他们不足5米的桌子上，正有几双鹰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们。

　　两人酒足饭饱后寒暄作别，书商刚踏进某宾馆的房间，即被尾随其后的检察官牢牢控制。

　　询问室里，书商张庆和喷着酒气，仍处在酒精刺激的高度兴奋中，任由办案人员旁敲侧击或单刀直入，时而装醉卖傻，时而答非所问。办案人员没有被他的扮相所迷惑，当在他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时，张庆和脸色一变，忙不迭解释说:“那是俺的工作安排记事本，没什么好看的。”

　　莫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办案人员细细翻阅，在中间几页上，赫然出现了“巩义一中高校长52000元”、“送巩义一中1万元”等一组数字。

　　“这作何解释?”办案人员指着笔记本追问说。“那是我推销教辅资料，和一中正常业务往来的记录。去年秋季我卖给他们学校12万元的书，后来他们有2万元的书没有卖掉，学校就把这部分书当废纸卖了，后来曲副校长就只给我结了10万元的账。”张庆和仍在做着无谓的解释。

　　“给高校长送1万元是怎么回事?”沉寂片刻后，办案人员突如其来的发问令张庆和方寸大乱，他匆忙接口说:“为了便于开展销售业务，送给高校长的。”“这就是你说的正常业务往来吗?”办案人员紧追不舍。饶是张庆和久经江湖，头上也不由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办案人员趁热打铁，张庆和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校长难掩“非分之贪”

　　“荒唐，太荒唐了，你们三番五次折腾，还有完没完?以前市纪委查过，你们检察院也查过，结果证明我是清白的。掏心窝子话，巩义一中能有今天的成就，那是我一枪一弹拼出来的。现在倒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们让我一个堂堂校长情何以堪，让我如何面对全校数千名师生?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枪打出头鸟，着实荒唐!”不出大家所料，被通知到院的高成章未及落座，即反客为主，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荒唐是要用事实来衡量的，也许过去的荒唐才能印证今天的不会荒唐!”面对高成章的虚张声势，成竹在胸的检察官针锋相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高成章犹如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偶尔才会抬起头，一脸无辜地表白:“没有过错，你们让我说啥，非要让我不负责任地胡编乱造吗?”

　　“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们学校有私设小金库、走账外账现象，对此你作何解释?”为消除高成章的抵触和戒备心理，办案人员有意迂回，轻描淡写地问。

　　高成章长出一口气，思考片刻，回答说:“这个确实有，不瞒你们说，学校收了一部分借读费和学生资料费，这些钱主要用于学校的公务活动、应酬，比如吃饭、买烟、招待，还要用于给教师发放福利、教职工大会发放纪念品，还有学校领导去看病号等。有些支出实在没法处理，我们只能这样拆东墙补西墙了。哎，现在的学校难呀，我这个当家人更难，明知这样做有错，也只好将错就错。”

　　“你在任校长期间学校购买过教学辅导资料没有?”

　　“买过，主要供货商是山东的公司。我去当校长之前，一个姓杨的供货商一直给学校供货。我去了之后，为了引起竞争，引进一个叫张庆和的供货商也给学校供货。现在的教学体制，万变不离其宗，提高升学率才是硬道理，教科书远远不能满足学生应试需求，所以购买教辅资料是必须的。”提起教学，高成章夸夸而谈。

　　解释就是最大的掩饰，办案人员追问说:“在订购教辅资料过程中，学校或你本人有没有收过书商的回扣?”

　　“我不记得有。从选书到订合同我都不参与，都是由主管人员负责，谈好后给我汇报一下。”高成章仍是滴水不漏。

　　“你们学校购买教辅资料的经费来自哪里?”

　　“2011年7月份之前，教辅资料款的支出都是在财政大账上走的，2011至2012学年，是收学生的现金直接支付给供货商的，学校大账上不再支付这笔款项。”停顿片刻后，高成章态度一变，一脸虔诚地说:“以前我没说实话，因为这是花的财政拨的书本费，怕张扬出去学生嚷嚷着退钱，另外这样也是弄虚作假，是不对的，我是校长，我负主要责任。”

　　经过几番较量，高成章在刻意地选择避重就轻，打蛇打七寸，该是摊牌的时候了。检察官出其不意地说:“你们买的教辅资料是山东书商张庆和提供的吧?你从中可得了不少好处。”

　　高成章一阵慌乱，但仍强作镇定:“是他供的书没错，说我拿回扣纯属无稽之谈，天地良心啊!”

　　“张庆和已经全盘交代了，你还要继续演戏吗?”犹如当头一棒，打乱了高成章的如意算盘，他脸色由红转白，由白到绿，最后“扑通”一声瘫软在地。

　　书中自有“黄金屋”

　　2006年3月，高成章受命担任巩义市一中副校长、主持工作。上任伊始，他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果敢胆识，经过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短时间内便使原本毫无生机的学校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他也因此在当地教育界声名鹊起，在社会上赢得良好口碑。

　　2007年的一天，山东书商张庆和找到高成章，联系推销教辅资料。两人经过讨价还价，商定以教辅资料标价三折的价钱卖给学校。高成章随后提出让他以六折的价格给学校开票，学校付款后再把其余三折书款返还到学校财务上。张庆和大为不解，心想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看到张庆和面露疑惑，高成章正色说:“不理解是吧，我们老师的补课费怎么出?福利待遇怎么出?其他公务开支怎么出?让你咋办你就咋办，不行我们就换其他供应商。”张庆和哪敢得罪，当即表态“校长指东我绝不往西”。价格谈定后，高成章让张庆和将样书送给教务主任，由他将样书分发到年级主任再到备课组长，由备课组长组织本组老师挑选，最后把挑选中的资料报给书商张庆和。

　　合同签订后，张庆和把资料发给学校，学校收货后即按约定的六折结账，张庆和再把三折书款以现金方式返到该校财务上。这就是他和高成章之间玩的“3=6”的把戏。

　　斗转星移，转眼两年多过去了。2010年的冬天，对高成章来说，确实有点冷。他得到确切消息，由于地域和生源等问题，市里准备撤掉一中，合并到其他学校。这个消息不啻于一声炸雷，高成章当时就蒙了。当晚，他夜不能眠，自己呕心沥血为之奋斗多年的学校说没就没了，自己已经是50岁的人了，和其他学校合并想再做“一把手”，无异于痴人说梦。难道校长生涯就这样悄悄地来，轻轻地走，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天光放亮的时候，他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那天，高成章把如约前来结账的张庆和喊到办公室:“以后你把返还款直接给我就行了，由我代转到财务上，咱朋友一场，不忍心看你来回折腾。”张庆和巴不得能和校长多套点近乎，自然言听计从，当即把装有6万多元的返还款交给高成章。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一大摞钞票到手，高成章又一次失眠了。6万元，那是什么概念，自己劳心费神两年的工资总和啊，怪不得人们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啊!此后，他也曾心虚过、惶恐过，可一段时间过后，发现没有人察觉，他的兴奋就替代了所有的不安。他甚至开始恼恨自己的无知和愚笨，早知如此容易，何不提早出手。

　　仿佛一夜之间，高成章对人生、对事业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转变。亲戚、朋友办红白事随礼，他也“懒得”掏自己腰包，少则一百，多则上千，学校的小金库成了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闲极无聊的时候，用他自己的话说，也会出去“洗个小澡”、“听个小曲”、“打个小牌”、“喝个小茶”。

　　人一旦僭越了道德底线，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有了第一次的侥幸，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无所顾忌。据侦查机关查明:2010至2011学年，巩义一中以转账方式先后两次支付张庆和教辅资料款共计24万余元，按照二人约定比例，高成章收受回扣款12万余元。

　　2011至2012学年，巩义一中教辅资料费不再由财务统一管理，学生上交的教辅资料款由教师保管并以现金方式结算。2011年10月初，张庆和从该校教师刘某处结算教辅资料款6万余元后，当即送给高成章回扣款4万元;同年10月底从该校教师曲某处结算教辅资料款4万余元后，送给高成章回扣款1万元。2012年2月，张庆和事先送给高成章回扣款5.2万元，而后从该校教师处结回教辅资料款10.2万元。

　　为了掩人耳目，高成章屡次上演自己吃肉、别人喝汤的伎俩，曾先后两次组织教师外出考察，并于春节前夕开展所谓的“慰问老教师，献寸草爱心”活动。

　　纸终究包不住火。据法院审理查明:2010至2012学年，高成章共计收受张庆和回扣款22万余元，其中用于该校开支共计9万余元，余款12万余元据为己有。9月7日，高成章因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零二个月。

　　与此同时，检察机关顺藤摸瓜，扩大战果，相继又查出博爱、上街、登封等县市几所学校校长，他们利用购买教辅资料吃回扣的做法与高成章如出一辙，其中登封第三高级中学校长王如现受贿6万元，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巩义市检察院以办理高成章案为例，向巩义市教体局发出《检察建议》。10月21日，据教体局反馈，他们已对相关机制进行了整改，并严格规定各中、小学校以后不得以任何名义收取学生教辅资料费。11月7日，教体局召开教职员工大会，高成章现身说法，他痛哭流涕地忏悔说:天上不会掉馅饼，是深不见底的贪欲害了我，是深不可测的教辅资料之患害了我……

　　案后说法

　　校园被认为是远离职务犯罪的一方净土。随着市场经济下某种不正之风的冲击，出现了净土难“净”、圣洁不“洁”的现象，着实令人扼腕痛惜。“一把手”权力过大，缺乏相应监督;教育收费名目繁多，且收费大都进入账外账;基础设施建设、教辅资料采购混乱等个性或共性问题，是亟须遏制并加以改善完备的。

　　（原标题：“3＝6”？教辅回扣让师德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