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田

　　今年清明，我从江西省城赶回抚州，为爸爸妈妈扫墓。当我来到市郊回归园墓地，久久凝视着墓碑上爸爸的照片的时候，脑海中回放起他回忆录里记载的情景——上世纪50年代在县检察院工作时所经历的一次生与死的考验，追思他献身检察事业的情怀。

　　1955年1月，爸爸从地委组织部，派往武夷山下闽赣交界的黎川县宏村区任区委书记，当时山区尚存有国民党残留人员和对新生革命政权不满的敌对分子，他们不断滋扰生事，威胁着新政权。1958年3月，爸爸时年27岁，任县委常委，黎川县检察院检察长，在任县检察院检察长期间，因公负伤致残。

　　那是1958年4月10日，爸爸带领着检察员黄尚文、公安局二股(治安)干部杨锦堂、何绍飞、民警队(即武警)班长谢应俚等一行共9人，由黎川县城步行(不通公路，距县城近五十里路)去宏村区管辖的樟村乡检查集训四类分子工作情况。原本计划当天赶到樟村乡，因途中遇到地区直属的大源垦殖场书记的爱人搬家去宏村，她一个人抱着孩子步行，爸爸一行人便放慢脚步轮流帮忙抱小孩同行。路经宏村区已是下午五时左右，只好在宏村法庭留宿。

　　晚上，宏村区治保干部反映有敌情，爸爸二话没说便迅速带领干警赶往实地。这是一个老祠堂改建的农技站，厅堂顶上钉着倒板。爸爸带头冲在最前面，从偏房楼梯口上楼，左手拿电筒，右手握着手枪。他用电筒照着，仔细察看，楼上无人，但在楼角处竖着一块旧匾，为了进一步搞清敌情，爸爸独自一人闯过去，想看看匾后是否藏有人，情急之下忘了楼板是倒钉的，一脚踩了下去，手上的枪也响了，人从楼上摔了下去，当即昏了过去。在场的干警赶紧跑过去，不断呼叫着。爸爸刚一清醒，只问了一句:“楼角上你们看过了吗?”就又昏迷过去了。区委立即报告了县委寇书记，寇书记决定连夜将爸爸送往县城。大约夜里十点钟，大雨下个不停，区委同志找来一副帆布担架，将爸爸盖上被单再包上油布捆在担架上。几个人手持马灯，冒着滂沱大雨，沿着弯弯曲曲的山区小路赶往县城。直到第二天上午八点才走到离县城五里路的地方。

　　4月15日晚，因伤情严重，县委寇书记报告了地委，并派来地区医院唯一的一辆救护车驱车八个小时，赶到黎川。下午两点到了抚州医院，照X光后诊断为第9胸椎骨折，肺部毛细血管出血。在抚州医院经过十天左右的治疗仍未见好转，医生提出伤很重，但医院设备差，恐怕会有生命危险。这时，地区检察分院党组副书记、副检察长陈之领着来抚州检查工作的省院陈克光副检察长前来探望。了解病情后陈克光副检察长当天赶回南昌，并向检察长刘护平作了汇报，这位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听完汇报后，直接打电话指示卫生厅厅长派专家会诊。省二附院胸腔科全套人马共13人，连夜带上一应器械，乘大救护车，晚上十一点赶到抚州医院，全力以赴展开救治。经过治疗，爸爸终于死里逃生。

　　上世纪五十年代，黎川县检察院党组成员，检察员武晋璜(当时县院不设科室)是爸爸的助手，后调县手工业管理局(手工业联社)当局长，文革动乱期间下放农村老家患了肝癌，弥留之际，他托人捎口信一定要爸爸去看看他。妈妈陪同爸爸乘坐班车到茶亭，步行至香炉山村，武叔叔用瘦弱的手握着爸爸的手说:“检察长，你是我的老领导，只有你能照顾我一家了!”当时爸爸看到老部下这种情景，心都快碎了!可爸爸虽是常务副县长，但已经被“打倒”了，自己没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了。

　　退休后爸爸常提起这段往事，说当时他就是凭着一种朴素纯洁的同志感情，据理找到在县革委会办事组(代行政府办职能)工作的同志，将病重弥留的老部下的行政工资关系即刻从县手工业联社转到县防疫站事业单位，并将武晋璜家当时因家庭经济困难已送人的小儿子也填报上去，解决了孩子们的抚恤问题。几天后老部下去世，爸爸再次踏上山村小路，送武叔叔上山安葬。他往墓穴中添了三锹土，说:“老武，你就在这里安息吧，你的儿女我会照顾好的!”

　　邓小平同志主持中央工作后，爸爸重新返回领导岗位，武叔叔的爱人小张阿姨带着大儿子到县里来，爸爸帮忙解决了他们母子的住房问题，并为其找了工作。武叔叔大儿子1979年高考落榜，爸爸又亲笔给他写了封长信。这封信他读了一晚上，也哭了一晚上。第二年，如愿考上大学。

　　十年动乱结束，检察机关得以恢复重建。当时妈妈说我老实本分，只能去检察院搬搬法律条文，就是因为这一句话，1980年我去了只有23个人的抚州检察分院工作。我提出去工作忙的科室工作，这样在起诉科一干就是8年，走上了子承父业的道路。

　　我常想，当年，若没有省、市院和地、县委领导对基层检察长的关心，也许爸爸很难迈过那个坎，也更加理解了他之后所做出的那看似平凡而实则伟大的举动。

　　如今，爸爸已远在天堂，他那种对事业的执着追求，对同志善良宽厚的秉性是我终生受益的精神财富。而今，我已近花甲之年，一路上追随爸爸曾经前行的检察路径，也算是一位老检察了，每每回忆起这些，无不感慨万千，随着岁月的流逝和阅历的加深，完全理解了爸爸的质朴情怀。

　　(作者单位:江西省检察院)

　　（原标题：那年那月那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