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精神病人"的救赎:维权遭遇挫折 从沉默到发声

2013年11月04日07:56  金羊网-羊城晚报

  被精神病人

  Cnusp年会上,成员们互相分享自己的经验(受访者供图)

  这不是一两个人的故事。他们曾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欲维权却遭遇挫折,原本以为孤立无援的他们却因为精神卫生法的出台而走到了一起,从沉默到发声。

  羊城晚报记者 毛亚美 林洁

  江苏女孩阿莉(化名)每次外出时,总会把一堆精神医学的资料和书籍带在身边,“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她指了指脚边那包沉重的行李。很难想象,这个爽朗的女孩曾经“被精神病”。由于服用精神药物的缘故,如今阿莉的身材还是有点臃肿。

  一年前,她和其他十几位“被精神病”的经历者相识,并组成了“中国精神医学使用者与幸存者网络”(简称CNUSP)。成员们的经历大多相似——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维权诉讼不成功。他们将自己称为精神医学的“幸存者”。

  这一年,她忙着参加各种与精神医学有关的公益活动,还做出了一份《精神医学体验报告》。今年10月10日“世界精神卫生日”,报告在网络上正式发表。

  “我想告诉所有的人,我们所遭遇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问题……”面对记者,阿莉时不时重复这句话。

  在公益律师黄雪涛看来,阿莉所做的事情“是一种自救互助、实现自我价值的模式”。这些原本孤立无援的“幸存者”们互相分享自身的经历、帮助精神病人维权、为精神卫生法提建议,从沉默到发声,走上了一条自救互助之路。

  体验报告

  在写《精神医学体验报告》之前,阿莉经历了一段长达六年的“诉讼”。

  2007年4月,当时还是江苏镇江某外企公司部门经理的阿莉,出现了一些类似中毒的症状。她到镇江市第四人民医院看病后,被诊断为“精神病”,并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服用了大剂量的精神药品。不久后,阿莉因“得病”被公司解除了职务。但其后,另外两家医院诊断认为她只是“急性中毒”。她便将镇江市第四人民医院和公司一起告上了法庭,但却接连遭遇了一审和二审败诉。

  2012年8月,在二审判决的两个月后,第一届“非自愿收治亲历者见面会”在深圳举行,当时“很纠结”的阿莉义无反顾地前往参加。

  参加见面会的成员都有过和阿莉相似的经历。“当时绝大部分人还没进入司法程序,就觉得有必要做一份自救手册,介绍一些医学和法律知识,对自己维权会有好处。”由于阿莉曾经自学过精神病学教材,大家就推荐她来带头写这份自救手册。

  然而,刚刚经历败诉的阿莉并不太情愿去做这件事情。“我花了这么多心血打官司维权都没有成效,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去救别人呢?”

  自救手册被暂时搁置了起来。今年6月,即将成立一周年的CNUSP举行年会。此时,《精神卫生法》已经正式实施了一个月,此时的阿莉想起了被搁置的自救手册:“也该对这些年的学习和经历进行一个总结了。”

  对于阿莉来说,这已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六年来她查阅了大量与精神病学有关的书籍和法律条文。“她特别关注精神药物滥用的问题,经常在QQ群里分享《为药疯狂》之类的专业书籍。”阿莉的好朋友、广东金融学院法律系教师何玲丽说。

  经过一个月断断续续的写作和修改,自救手册最终以《精神医学体验报告》的形式出现。在报告中,阿莉从《精神药品临床应用指导原则》、《精神病学》等资料中总结了精神药物的风险问题,并从《残疾人权利公约(CRPD)》、《中华人民共和国精神卫生法》等38部国内外法律法规中摘录了相关的规定。其他幸存者的经验则被总结成了自救攻略。 编辑: 牟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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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信维权

  2013年7月底,当阿莉还在为《精神医学体验报告》的撰写做准备的时候,她的“伙伴”李世杰开始为远在上海的徐为奔走呼吁。

  两年前,李世杰在韶关的一家酒店与工作人员出现纠纷,报警后他被强行押送到了韶关退伍复退军人医院(精神病院)长达96天。出院后他分别对该精神病院和公安机关提起民事和行政诉讼。

  李世杰第一次听到徐为的名字是在自己的案子开庭前夕。“当时有志愿者跟我说,你比较幸运还可以立案,上海有一个求助者叫徐为,在精神病院待了十年,到现在都没办法立案。”

  据悉,曾在澳大利亚生活了11年的徐为在回国之后,与家人出现矛盾,自2003年被送进上海青春精神病康复院以来一直无法出院。今年5月,徐为委托律师杨卫华以侵犯人身自由权为由,将上海青春精神病康复医院和徐兴(徐为的哥哥)起诉至上海闵行区法院。但这份诉状被法院当场拒绝立案。

  对于徐为的经历,李世杰感到不可思议。“很想去帮他,其实也是在帮我自己发声”。

  李世杰托人把自己的电话号码转交了徐为。7月下旬的一天,他接到了徐为从医院打来的电话。“他说话很正常。他说他很想出去,我就安慰他,说我们正在努力帮他,不要太着急,然后就说了一下我的案子,我们相互鼓励对方不要放弃。”

  在第二次通电话时,李世杰向徐为提出建议:首先是拍照,“很多幸存者还是不愿意把自己的信息公开,但是我告诉他,要想得到法律援助和关注,就要站出来告诉大家,这就是我,我就发生了这种事”。第二是开通微博,“他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回国之后又住在精神病院,对这些东西都不了解,但他说自己愿意去学”。

  7月30日,“上海徐为”发出了第一条微博,并配上了杨卫华律师在医院为他拍下的照片。照片中,徐为双手拿着信封和一张“请上海闵行区法院立下精神卫生法第一案”的标语。

  8月2日,远在韶关的李世杰向上海寄出了第一封信,以CNUSP的名义呼吁上海法院为徐为立案,保护精神病人的权利。在随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每隔两三天便到邮局去寄信。至8月21日,已经寄了六封信到上海。

  与此同时,律师杨卫华也在上海为徐为的案子积极奔走。在他看来,李世杰和CNUSP的行动让更多的人关注到这个案件。

  最近,杨卫华为徐为和李世杰带来了一个消息:案件已经进入诉调阶段,“立案的可能性又推进了一步”。

  集体发声

  近年来,和阿莉和李世杰一样开始发声的“幸存者”越来越多。

  最先感受到这种变化的是公益律师黄雪涛。自2006年代理深圳邹宜均的“被精神病”诉讼案件以来,她开始接触越来越多来自全国各地类似的案例。“有时一天甚至有两三个求助,有的人正在被送到往精神病院的路上,就打电话过来说快快救救我!”

  面对越来越多的求助,黄雪涛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她开始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两个人的问题,而是这个群体的社会问题”,推动受害者之间互相帮助、互享资源会是一个长远的解决方法。

  在黄雪涛看来,最终让这些“幸存者”们真正走到一起的是一部法律的出台。

  2011年6月,经过26年酝酿的精神卫生法草案首次公布,征求社会各界意见。11月,当时广受舆论关注的五位“被精神病”受害人彭宝泉、徐武、陈国明、高作喜和周铭德,联合致信全国人大法工委,呼吁法学专家关注《精神卫生法》中的无行为能力认定程序与监护权问题,并建议增加保障精神残障者自主委托代理人的权利。这次行动被多家媒体报道,成为精神医学当事人参与立法的第一次发声。

  2012年8月,第一届“非自愿收治亲历者见面会”在深圳举行。除了阿莉和其他十几个遭遇“被精神病”的经历者之外,不少律师、医生、社工等也加入了进来。

  何玲丽是当时的参会者之一。在她的回忆中,这场会议是以灰暗开始的,“大家并不知道这个会到底能取得什么成果,能对自己的案子有什么作用。”

  然而,会议的进程超出了大家的预期。这些“幸存者”讲述自己的经历,分享感受和经验,“从不被接纳到获得共鸣。”黄雪涛说,很多人在现场流下了眼泪。会议的氛围开始热烈起来,站在一起成为大家的共识。

  “中国精神医学使用者与幸存者网络”就这样成立了。此时,精神卫生的立法进程也开始加快。“幸存者”们开始加入了为立法建议的队伍中。

  2012年8月30日,精神卫生法第二次审议,10位来自CNUSP的幸存者联名呼吁修改精神卫生法,防止监护权滥用;10月19日,精神卫生法第三次审议,“幸存者”陈丹向全国人大寄出自己的立法建议。

  2013年4月25日,精神卫生法正式实施前夕,三位“幸存者”将《精神卫生法民间评分报告》分别寄给全国人大法工委、卫生部和残联,倡导立法过程应有利益相关者多方参与。

  在黄雪涛看来,这些声音很重要。“利益相关者需要说话,需要发表他们的切身感受,表达自己的意见,这是公共政策制定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因素。”

  值得欣慰的是,他们的声音并没有被忽略。2012年12月,由全国人大法工委编写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精神卫生法释义》一书出版。在附录中,这些“幸存者”们寄来的信和他们的意见被写进了里面。编辑: 牟青

  (原标题:"被精神病人"的救赎:维权遭遇挫折 从沉默到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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