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初版的鲁迅遗著《半夏小集》与宋云彬辑《鲁迅语录》
有一天，应该是个周六，我在书店待到很晚，因为在孔夫子上和人竞价一本民国二十六年初版的鲁迅遗著《半夏小集》。从1元起，一直竞到430元，才拿下。这本我是没打算卖的，就是自己特别喜欢，准备摸一阵子，然后送人。
过了几天，又拍到一本宋云彬辑《鲁迅语录》，可能是史上最早编出的鲁迅语录，民国三十年广西桂林“文化供应社”发行，居然还有“海外总经销”，是“香港大道中星群书店”。也从1元起，到200元整拿下。
又过了几天，很幸运地捡漏拍到一本《鲁迅最后遗著》，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莽原书屋刊印，只花了57元。这个版本，孔夫子上一共只搜得到两本，一本没书脊，一本封面都没有，但前一本卖1000，后一本卖2000，相比之下，我这本破归破，还算完整。
然后就开始犹豫，到底送出哪一本。
林老去年初从达拉斯发来邮件，祝我“失业快乐”，并托找30年代版的《呐喊》和《伊莎朵拉女士自传》。他说那是他的“启蒙书”。云门舞集在淡水建了新剧场，“老宅”变成纪念馆，要恢复“生活原貌”，于是找旧书。
那两本书并不难觅，但各种版本繁多。夏末，云门来上海，最后一次演《水月》，完了应林老之邀后台叙旧，我说我发图给你，你看哪个是你当年读的，他说没关系，你定就好了。我说好，那我下回来的时候带给你，他说对，你也该来看看我们“新家”了。所以我就想，三本民国版鲁迅著作里挑一本，到时候算是给云门老家新家，额外添个小礼物吧。
为了《半夏小集》，以及其他几本民国版的老书，那天从8点多，竞拍到快11点，然后整理整理，准备回家喂猫。不料一群人忽然推门进来，领头的说：哈，你果然还在。一抬头，是老萧。另外五六个，都不认识。他们在附近参加一个诗歌活动，完了一堆人当然要吃饭，吃完饭继续找地方喝酒，找了半天，不知为什么周末那么萧条，居然都关门了。结果老萧说，还是我领你们去个地方吧，肯定开着……
正好前阵子有朋友送了一箱铝罐装的百威，所以大概三四个钟头，夜半的书店，就变成在烟雾和酒气中大谈诗歌。我是极少参加诗人们的活动的，除非黄灿然偶尔来一次上海，那也是给老朋友捧个场。对诗人圈子真是几十年如一日敬而远之，虽然作为个体的很好的诗人朋友少说也有十几个，但他们之间互相关系太复杂，实在懒得去理清楚。而且和诗人朋友在一起也很少谈诗。
那天我对诗人们聊的话题就兴味索然，却颇被勾起观察的兴致。其中有一位是瞒着老婆辞了500强国企财务总监职位，专心写作的。还有一位是日本最大媒体之一的老牌记者，名片上却只印“作家、诗人、书法家”。最有意思的是一位相对年轻的，台州来的诗人，不停地灌啤酒，不停地问各种关于诗歌的理论问题。
很想跟他说，诗歌理论是我这种写不好诗的人研究的，你如果还想做一个好诗人，就别纠缠这些问题了吧，你有什么真正的感受和想法逼迫你一定要写，那么尽最大努力去表达出来，尽量表达得清晰准确，就行了。至于是不是好诗，压根儿别去想。那是别人、后人的评价。但凡你存了要写一首“好诗”的念头，写出来的就不太可能是真正第一流的诗了。
但是我什么都没说，因为我发现他其实问了好多问题，却并不想听回答，他的冲动就是要以问问题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困惑，至于答案，或者他并不关心，或者他也知道是没有的。
过了两天，《半夏小集》们还没送来，就先翻了本《南腔北调集》出来读，读到那篇中学课本里选了的《为了忘却的记念》。哎呀，真是，自从中学毕业后就再没读过这篇，当年也是被考试逼得反感得很，一点没觉出好来。这一晃，30年了。再读，真是好。外带发现这篇里鲁迅写柔石时，刚巧也提及台州人：
“他的家乡，是台州的宁海，这只要一看他那台州式的硬气就知道，而且颇有点迂，有时会令我忽而想到方孝孺，觉得好象也有些这模样的。”
我是不知道惨到空前绝后诛十族的方孝孺啥模样，却一下想起那位性格鲜明的台州诗人来，果然“也有些这模样的”。
我还想起大学里有个比我低一级还是两级的中文系诗人，姓汪，台州人，经常来我们楼道里晃，记忆里也很有些这模样。他后来信了教，到处传教，不知道还写不写诗。
我应该算不上地图炮爱好者，但一定程度的地域特性，却似乎也是个事实，正如我自己无可奈何地身为其中一员的“上海小市民”，也是个事实。
不管汪同学信教也好，柔石搞革命也好，新认识的诗人纠结理论问题也好，好像台州人，的确是有这股子死缠烂打的“迂”劲的。
责任编辑：李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