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今年到美国西北大学法学院攻读法律博士学位的年轻同事，近日在微信朋友圈感慨：“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能时刻感觉到周围弥漫着一种认真的氛围。教授、学生们对待每一次授课、每一门课程、每一个判例、每一页阅读材料的认真态度常令人瞩目。法学院每个建筑里每个人的点滴认真最终聚合成了这所法学院令人称羡的卓越、声望以及传奇。”接着他又打趣说：“国内法学院在每个层面上与其相比，咱还不够那么认真哈。”
有位较年长同事在微信上看到上述感受，开始有些不以为然，他问我：“许老师，你在美国法学院教过书，难道咱们真的不如他们认真吗？”我说：“我先不拿法学教育说事儿，我给你讲个成龙在好莱坞发展的故事吧。”
成龙在香港成名后曾到好莱坞发展，拍摄过多部动作片，有的还很卖座。曾有记者问成龙对香港、美国两地电影业的不同印象，他以一张道具桌子为例对两地做事风格作了对比。成龙举例说，假如香港导演告诉其道具师按照拍摄计划，十天后需要一张桌子。道具师头九天会无动于衷，直到导演催促，道具师会在第十天急就章做好桌子，镜头能拍到的桌子部分做得很漂亮，拍不到的部分则用烂木头充数，也没有上漆。成龙指出，在好莱坞，如果导演吩咐道具师准备桌子，后者会按照计划按部就班地准备，等开拍时会提供符合要求的桌子。如果美国导演看到的是一张港式急就章桌子，肯定会火冒三丈，而一些聪明伶俐的香港道具师对此感到不明觉厉：“小题大做，镜头拍到的部分我给你做的符合你要求，镜头拍不到的部分，我管它干吗？”这个故事反映了两地风格的不同，好莱坞电影拍摄是个精密复杂的系统，涉及的每个部门每个人员都对自己的工作精益求精，不会像有的香港道具师那么会偷工减料。港产片一度热销世界，近年来已成明日黄花，而好莱坞风采依旧，也许成龙讲的故事说明了个中缘由。
听完成龙的故事，同事问我：“中美法学教育难道也有类似这种香港好莱坞道具师之别吗？”我告诉他，那位年轻同事所言不虚，“国内法学院在每个层面上与其相比，咱还真是不够那么认真。”我从事法律诊所教育十几年了，法律诊所教育源于美国，作为一种舶来品到中国已经近二十年，目前，开设法律诊所课程的法学院有近200所。几年前我在美国某法学院教过半年书，对该院的法律诊所情况曾进行过深度考察。相形之下，中美法律诊所教育的差异与香港好莱坞道具师制作的桌子之别何其相似。表面上看，都是上课，都是学生在教师督导下代理案件。然而，在如何上课，如何代理案件上差别不小。以诊所教学中常见的模拟会见教学为例，国内法学院常见的是法科生包办天下，有的学生扮演当事人，有的则扮演律师，由于双方是同班甚至同宿舍的熟人，因此，看上去有些别扭，经常有学生笑场，颇有小孩过家家的味道。美国学生在模拟会见时，诊所学生担任律师角色，他们穿上正装，举手投足颇有职业风范，而担当贫穷当事人角色的是从戏剧学院聘请的学生，为此，法科生还要支付相应劳务费。戏剧学院的学生毕竟受过专业训练，他们呈现出了贫弱者的孤苦无告，他们的啜泣及眼泪真的打动了法科生，让诊所学生意识到自己肩上沉甸甸的责任。整个模拟会见将被同步录像，事后，指导教师会对诊所学生在会见中的表现进行点评。如果说模拟会见是一场律师执业活动的演习，那么，美国法学院的诊所教学力求无限逼近现实。
国内法律诊所教育经过最初四面开花之后，如今难见昨日繁荣，不少法学院已难以为继。出现上述局面的原因很多，但其中部分原因是成龙所提及的“桌子效应”，国人常见的短平快式走捷径反而欲速则不达。桌子如镜，发人深省，解决这一颓势的办法在于倡导严肃认真的态度，认真对待法学教育才是解决问题之道。
（作者系中国政法大学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