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善良就是不把毒蛇或者无毒蛇放在怀里暖
〇南在南方
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比如善良，就像《三字经》开篇就说，人之初，性本善。这一点自从我做了一个男孩的父亲之后体会更深一些。
比如，他睡觉时要把玩具狗放在被子里，因为它会冷；他会给布老虎的嘴里塞满米饭，因为它会饿；他会把鞋子放在枕头上，因为它会累；当然，他会把我的手机放在脸盆里，因为不洗澡不卫生……
他做这些事时脸上红扑扑的，眼睛闪耀着动人的光泽。看得出来他很开心。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的小小的快乐小小的善良就挂在脸上，很朴素，很肤浅，也很动人。
我以为他是肤浅的，事实上他在日新月异地改变我的看法。
家里的下水道堵了。我用了各种法子都没有通畅。后来就去菜场买了几条泥鳅，准备派它去疏通下水道。他见了泥鳅，要我把它养起来。我哄他说，先让泥鳅去办事情，等它把水管弄通了，就给你养着。他想了一想答应了。
当然泥鳅一去不复返，当然下水道也通了。可他就站在下水道那儿，他在等泥鳅回来。他问我，泥鳅还没有下班？我说，没呢。他说，它几点下班？我说，可能7点吧。他想了想，就玩别的去了。晚上新闻联播开始时，他一下就冲到下水道那里，他说，泥鳅下班了？他等了很久，泥鳅没有回来。就哭了，说，天黑了，它看得见吗？我说，泥鳅不会回来了。他说，泥鳅去哪里了？
我的心就那么一动，我知道泥鳅去了哪里，可我该怎么说呢？他定定地看着我的嘴，分明是期待一个好消息，我只好说说，泥鳅可能是今天加班了，明天早上会回来的。
他这才止住了哭，他要我保证，我保证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买了几条泥鳅回来，让他起来看，他蹲在那里看，抬起头说，这不是昨天的，昨天的比这个小，尾巴有点儿红。他坚持，昨天的泥鳅去了哪里？
我就愣在那里，再哄骗他于心不忍，可我也不能告诉他泥鳅可能死了，那样会伤他的心。我只能以童话的口吻告诉他，小泥鳅沿着下水道流进了河里找妈妈去了。
他似乎满意我的说法，笑了，在他看来，找到妈妈就是好的。
他一天天地长大，喜欢上了小动物。这是件好事，书上说养小动物能培养善意。因为有研究表明，小时候虐待小动物的孩子，长大之后常常有暴力倾向。
有天他说想要养几条金鱼，于是就买了鱼缸鱼食，3条小鱼就在缸里落户了。他总是记得要提醒我给金鱼换水喂食，他坐在鱼缸面前跟鱼说话，有时把手伸到水里摸一下，咯咯地笑。有次我给金鱼喂食时，他说鱼食放得太少了，人一天都吃3回饭，鱼怎么只吃一次呢？我跟他说，不能多喂的，喂多了金鱼会撑坏，他说撑不坏，因为鱼也会上厕所。我笑笑，没当回事儿忙去了。
谁知道他趁我不注意时，将半袋鱼食全倒进去鱼缸了，结果3条可爱的小金鱼全仰在水上。我就批评了他，那时我还没有把这件事上升到一个高度，也就是还没有一分为二看待善良。
接着他又养了一只小兔子，开始只有一个拳头大，一团雪似的放在一只笼子里，他每次给兔子吃青菜时都会把菜上的水擦干，因为带水的青菜会让兔子拉肚子。他做得很认真，但后来还是出事了，那只小兔子从阳台摔到楼下去了，他哭着说，他想着兔子在笼子里着急，就把它放出来了……
这一回，我告诉他一句完整的话：你要明白善良是有底线的！你怕金鱼饿着，怕兔子着急，替它们着想这是好的。关键的问题在于，鱼吃太多会撑死，不看护小兔子就有可能摔死，什么事情过了就不行，善良也是一样的。
他似懂非懂，难过了好几天。
转眼就上幼儿园了，跟他说要学会忍让，要对老师有礼貌，要关心小朋友，甚至还说了宽容别人，得理饶人的大话，总之要做个善良的孩子。也许每个父母都会这样，恨不能把有生以来的所有经验和教训都传授给孩子。
幼儿园的老师喜欢摸着他的头说，乖孩子。他的确是个温顺的孩子，这有时是个优点，有时候却是弱点，比如有孩子就喜欢“欺负”他这样的孩子。
头一回，有个孩子踹他。他回来跟我说了，我的想法是忍让。我说你可以躲开啊。结果呢，第二次又被踹上了，原因是那个孩子追着踹他！这回我跟他说，你可以报告老师，让老师管管。
虽然告诉他这两个办法时，我心里也闪过躲避会不会影响他长大不能面对的困境的念头，但在当时就是希望他这样的。
他果真报告给了老师，老师也批评了那个孩子，可那孩子心里来气，趁老师不在眼前，他第三次被踹了，而且手臂上还被掐紫了一块。他回到家里说起这事时，哭了，说不想去幼儿园了。
这下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想是我错了。虽然有些迟，但是我认真地跟他说了，从明天起，如果他还踹你，你可以还手。
我再一次跟他重复了善良是有底线的这句话，如果善良被当成了软弱，成为对手就非常重要。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说过谁谁打他踹他的事情。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他成了一名小学生，有一回学校和街道组织了一次爱心活动，在一条街上做好事。有同学帮人倒垃圾，有同学拖地板，有同学把身上的零用钱捐给一个失明的老人……他也做了一件好事，给一棵干卷了叶子的树浇了水。后来老师表扬那个捐钱的同学，说虽然只是9块钱，但对于一个没有生活来源的老人来说这是非常要紧的，老师顺带也就表扬了他，说给小树浇水也是一种爱心。
他回家跟我说完这些之后说，他也是捐过钱的，只是老师不知道……有些小小的不满。
他是捐过钱的，尽管只是一些硬币。城市里很多衣衫破旧白发苍苍的老人或者残疾人，低着头坐在街道的拐角、公园门、车站，他们面前无一例外地放着碗，等待行人的施舍。最先是我掏了钱让他去放，让轻轻地放，千万别随手一丢，这样才显得诚心而礼貌。后来，只要遇到这样的人，他就从我口袋里摸出硬币，走过去认认真真地放在碗里，然后跑着回来，他是开心的，的确，献爱心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有周末早上我们带他去公园，在去公园的路上看见了一个姑娘低着头双手抱膝坐着，面前竖了一个写满粉笔字的纸牌子，他停下脚步，念那上面的字，他已经认得很多字了，大意是说女孩子出外打工，路上钱被偷了，两天两夜滴水未尽，饿坏了，想要点钱吃一碗汤面……
这个女孩子很像报纸上登过的“饿晕族”，以饿为由骗人钱财的。我正要拉他走时，他把手伸进我的口袋，飞快地将一张10元钱递给女孩，快得我拦都拦不住，女孩子头也没抬说了声谢谢。他大方地说，不用谢。
他兴高采烈地跟我说，10块钱只能吃两个鸡翅，可是对那个姐姐来说是非常要紧的，他还记得老师的话。
尽管我有些生气，可我并没有责怪他，我想也许那个女孩真的饿了。
事实上，我们下午回来的路上，我们再一次看到那个女孩，只不过隔了几条街。他再一次站在那个女孩面前，又开始认字，认着认着，他停了下来，他惊奇地回过头看着我，他说，爸爸，是早上那个姐姐！我点点头。他蹲下来看那个女孩，他说，姐姐你还没有吃饭啊？那女孩说，饿着呢。他说，早上我献爱心了呀，你怎么不吃面呢？那女孩低着头不看他，也不做声。他说，姐姐，你应该吃了面再来的。他的语气有些焦急，听上去那么温暖。我站在那里，想看看他还会不会从我口袋里找钱。这回他没有，我拉着他的手走了几步，那里有一个面包房，他停下来要我买面包，因为那个姐姐没饭，饿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虽然他有8岁了，可他还是个孩子，我不知道该怎样跟他说这个女孩，在我心里她是个骗子，可是我无法证明她就是骗子。
看着干净的眼睛，我还是买了面包。他兴高采烈地跑了回去。
其实我还想告诉他那句话，善良是有底线的。在做好事善事之前，得判断是不是有人正在利用你的善良，而不被表象蒙骗。我心里闪过这个女孩会因为他的爱心，忽然醒悟的画面，事实上并没有出现，因为这个女孩跟他说，她不吃面包，她需要钱，哪怕就是一块。
我忍无可忍，还是把那句话跟他说了，我说现在你还不明白，可你慢慢长大，慢慢就会明白的。
他突然说起了农夫和蛇的故事，前几天他刚看过的一篇寓言。他说，农夫不应该把蛇放在怀里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说，做这件事之前，要明白蛇有咬人的可能。他说，如果那条蛇是无毒的呢？
这是可爱的问题，我说，那也不能让它咬啊。他说，不暖，那蛇就会冻死啊。
我抚着他的头说，其实把蛇放在暖和的洞穴里就行。
的确，我们要善良，但一定要避免被伤害，就像要避免毒蛇咬，同样也要避免被无毒蛇咬。
因为善良是有底线的，它不要过度，不要纵容，同样它不需要谎言。
（愚娘摘自公众号“南在南方Me”）
编辑：陈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