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出生在山西左权太行山腹地的农村文艺青年张丁丁，怀着一颗向往远方的心，徒步跋涉隐藏在太行山中的古村落，并用画笔描绘出他心目中的乡土景象。如今，少年变成青年，但那些散落各地的古村落却日渐凋零。

图为李家山古村落。李家山位于山西省临县碛口古镇南五华里处，是中国历史文化名村。著名画家吴冠中曾在此写生。李新锁/摄

张丁丁的父亲当过民办教师，后来又创办了山西首家农民图书馆。偶有闲暇，他还喜欢收藏一些老旧家具、坛坛罐罐。在这样的氛围熏陶下，少年张丁丁从小就喜欢习字、画画。那些深藏在太行山间的古老村落就成了他最初的模特。

乡村文艺青年渴望“诗和远方的田野”

左权县麻田镇地处太行山腹地。抗战时期，这里曾是八路军总部所在地。因为山川阻隔，这里相对闭塞。土生土长于此的张丁丁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1997年暑假，16岁的中学生张丁丁背着画板，第一次徒步远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20年间，张丁丁几乎走遍山西，用画笔描绘了七八十处古村落。

图为临县西湾村。西湾村临河而建，村中古宅院在河边的山坡上高低错落，层次分明，建筑精致考究。李新锁/摄

在张丁丁眼中，山西古村落各具性格，绝非简单的空间整合。昔日的水旱码头，车来车往、人口密集，建筑规模大、水平高；隐藏在山间的偏僻山村，建筑大多就地取材、依地形铺开；名村古镇，多数文风鼎盛，建筑格局规整、文化底蕴深厚。

图为青龙古镇。古镇位于山西省阳曲县与尖草坪区相邻的侯村乡。该镇被评为全国传统古村落。李新锁/摄

左权老井村（原名石玉峧村）因为张艺谋、吕丽萍主演的电影《老井》而闻名于世。此地山高路远、水源奇缺。数百年来，历代村民为寻找水源，先后打井151眼，牺牲人数众多，但均未找打水源。直到电影《老井》拍摄后，村民才在水利专家的帮助下打出井水。

张丁丁初次进老井村时，村里还未通公路，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从山脚盘旋着往上延伸。得知他是画画的，村民们热情邀请他休息、吃饭。

张丁丁回忆说，那时，老井村还是石头的世界。房屋是用石头垒砌而成，街巷也是用石板铺就。村民们带着他去看那一眼眼废弃的枯井，讲述当地因缺水而致病致贫、光棍众多的状况，还有那些为了找水打井献出生命的人。

时隔数年，张丁丁故地重游。只是，老井村用水泥路取代了石板路，村民们盖起了贴满白瓷砖的砖瓦房，原来的风貌渐渐消失。再后来，老井村开发乡村旅游，商业味渐浓。和很多农村一样，原本人口就不多的老井村人烟稀少，平时只有二三十人留守。

张丁丁说，他是农民的儿子。即便进了城，也经常会在梦中回到故乡。因此，他对传统村落的风土人情、建筑格局充满感情。在村里，那些在寒冬深夜温暖他的老乡和故事，至今难忘。

图为左权柏峪村。柏峪村地处太行山主脉西侧，距左权县城东20公里。柏峪村山川秀美，毗邻有“太行大画廊”之称的龙泉国家级森林公园。李新锁/摄

在榆次西窑村写生时，适逢寒冬腊月。鹅毛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天地间一片苍茫。张丁丁从房东家借来板凳，坐在雪地里画画。

那时节，天上白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村民们都躲在老屋里生火取暖，只有张丁丁坐在雪地里拿着画板，不时地抬头远望、低头勾画。好心的村民过来劝他回屋取暖，都被他婉言谢绝。

张丁丁说，经常在外写生，风雪天难得遇到。雪花落在刚刚画好的钢笔画上就化开了，形成一种特殊的美。虽然手冻得生疼，但雪中的古村却独具风味。

图为左权石港村。石港村地处左权县城北，至今村中仍遗存有曹家大院、清泉寺等多处人文古迹。李新锁/摄

彼时，西窑村已成“空心村”，全村仅有一两户人家。雪夜，张丁丁住在老乡家里。淳朴的房东给他端出当地特色的油茶驱寒，还有他深埋地下的酒枣。

张丁丁说，当地人用白酒泡过枣子，然后密封在罐子里，埋在地下可以放很长时间。从土里挖出酒枣时，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弥漫着整个屋子。闲暇时，房东家的黑狗跟着他到处游走。当他画画时，黑狗就静默地卧在一旁，俨然一副保镖的样子。

图为左权云头底。云头底村位于山西省左权县麻田镇西南端，地处晋冀两省三县的交界处。云头底自然风光秀丽，至今仍有红色文化遗存。李新锁/摄

时隔多年，张丁丁至今仍能回忆起西窑村的风景和故事。他说，后来，我总是不时回忆起在西窑村和老乡围炉而坐、说话聊天的情景。时至今日，张丁丁依然能清晰地描绘出古村风貌：进村有一个寺院名为藏山寺，寺院里有僧尼数人，周围有苍松翠柏围绕。入村处，有一个大大的门洞和寺院紧紧相依。民居以窑洞为主，依地形而建。有几家窑洞院子紧临土崖，西边的窑洞靠着西北的坡铺开，东边的房子依着东边的坡排列，村中的道路就夹在房屋中间。

城市青年痛惜“留不住的古村”

这些年，张丁丁的足迹从老家左权逐渐扩散到和顺、昔阳、榆社等周边县域，再到长治、阳泉、忻州、吕梁等其他地市。在多数农村青年远离农村的同时，进了城的张丁丁却逆行回乡，记录着日渐凋零的乡村。

寻访古村落的路上，除了温暖，也有惊险。曾经，按照在太行山生活的经验，张丁丁徒手攀爬石壁，期望走捷径翻山。可行至中途才发现上下不得，两腿颤颤。在去黎城“黄崖洞”的山路上，张丁丁遭遇雷雨，连滚带滑地退到山下。

张丁丁说，那些年，虽然遇到过惊险，可也明白了“无限风光在险峰”的道理。在太行山上，风雨过后，太阳照耀大地的时候，从山顶远眺，那种壮美、奇崛，非身临其境不能体会。

图为作者张丁丁。20年来，张丁丁寻访山西各地古村落，绘制近百幅古村落素描画。李新锁/摄

2008年以后，张丁丁开始系统地整理他画过的山西古村落。此间，来自外界的反馈给了他更多动力。

左权柏峪村深藏在太行山中。虽然村子只有四五百口人，但其中有近半数通过考学、工作走出大山，走进北京城。因为重视教育，所以村中民风淳厚。

张丁丁回忆说，柏峪村里到处是石板墙、石头房，村口的大槐树茂密繁盛。村中的建筑依山势排开，错落有致。为了感谢村民的招待，返回后，张丁丁把整理好的画册发给村民作纪念。

没想到，这些素描作品很快在当地村民微信群中传播开来。一位远在美国的当地人士说，感谢画作者让他远隔万里看到故乡风貌。画中那层层叠叠的石头房就是他的祖屋，村口的那棵老槐树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有生之年，他一定要重返故里，看看他日思夜想的“家”。

张丁丁的古村落素描解了游子的乡愁，但也成为很多古村落最后的影像。

历史上，山西晋中一带曾是晋商故里，因此留下众多民居。但现在，这些古村正在渐行渐远。

张丁丁说，每隔一段时间回访时就会发现，村里又丢了石狮、砖雕或是其它建筑构件。一方面，古村落大多只有老弱留守，保护能力不济；另一方面，村民对老宅古建的保护意识还有待提高。

在左权下交漳村，上世纪末，张丁丁初次探访时发现，村中戏台前有一处精致的砖雕影壁，上面是整壁的麒麟、祥云图案。几年过后，张丁丁回访时发现，影壁处空空如也。询问后才知道，砖雕已遭偷盗。

张丁丁说，近年来，古村落建筑构件遗失、被盗的情况时有发生。这种情况颇为普遍。

近些年，张丁丁亲自参与了山西多处古村、古镇的修复、开发。对于山西古村落的衰败，深感痛惜。对于古村落保护、开发过程中的怪相，张丁丁也深有感触。、

张丁丁说，有的地方缺乏完整科学的规划，单凭开发者一厢情愿冲动开发；有的地方没有深入挖掘当地特色文化，东拼西凑、胡编乱造来装点门面。更为普遍的是，开发者让原居民搬迁，让商人商业进驻古村落。这样做不仅断了古村落的香火，更使得古村落缺乏长久动力和持久魅力。

为此，张丁丁呼吁运用现代技术对古村落进行保护、记录。比如，用视频、文字、口述等方法把古村落现有的东西保护下来。近期，张丁丁把20年积攒的近百处古村落画作整理成册、结集印刷，并向公众传播。

张丁丁表示，他希望通过手中的画笔给山西古村落留下影像，借此让公众发现、认识古村落的价值，延续她们的生命。

编辑：董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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