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一个爱的故事》剧照之一

　　杜尚的《泉》，是一个马桶

　　黄永玉作品《私家茅房》

　　《厕所：一个爱的故事》剧照之二

　　“没厕所，就离婚！”这是印度电影《厕所：一个爱的故事》贯穿始终的情节。为了这句婚姻宣言，甚至真的闹上法庭，闹得全国沸沸扬扬。小小的离婚官司成了一滴溅入滚烫油锅中的水，倏忽之间就炸了。

　　其实就艺术性而言，这部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电影并没有“炸天”，其对于印度固有的宗教文化的反思并不如《我的个神啊》（P.K.）《偶滴神啊》这样的作品，就深度与力度而言，它也许不如另一部印度电影《炙热》，《炙热》直击印度女性面临的家暴、童婚、重男轻女、买卖婚姻等一系列尖锐的问题。不过，《厕所：一个爱的故事》在诙谐与沉重相结合中展示对女权的尊重与张扬，依然值得一观。

　　一

　　真实的故事很简单。2012年，印度新娘安妮塔不堪忍受户外如厕的折磨，婚后第四天从丈夫家逃走，声称如果没有一个独立厕所，就不回家。一家慈善机构闻讯后，为她建了一个厕所，厕所启用之日，她也回到了家里。但电影的故事就要复杂得多了。

　　去过印度等个别南亚国家旅行的人知道，在印度如厕之难。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12年报告：在印度约有6.5亿人仍是露天便溺，占全世界此类人数的60%。印度厕所少，跟这个国家的宗教文化密不可分。印度人尤其印度教徒，对洁净有着偏执的理念，不允许在家里建厕所就是最典型的一个。在影片中，贾耶婆家的村子里，妇女们户外解手都是结伴而行的，人手一灯一瓮，在凌晨找一个开阔的田野或灌木丛草丛之类的，这个“活动”还有专门的组织叫“妇女联合会”。贾耶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就被“组织”吸收成为“会员”，这让习惯了“文明生活”的她，对此极其反感和恶心。

　　厕所问题也绝不是一个小问题！“妇女联合会”凌晨“活动”的时候，驾车的男子用车头灯去照射这些女人们，满足自己的偷窥欲；还有一个17岁少女因为没有厕所而自杀的，还有少女被强奸后挂在树上，所以，看似一个简单的上厕所问题，有着很大的安全隐患，对女性来说更是严重的性别歧视，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贾耶会以离婚为“要挟”要求丈夫凯沙夫一劳永逸地解决厕所问题：没厕所，就离婚！

　　但是，凯沙夫的父亲是个虔诚的印度教徒，还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乡村婆罗门。当他听到儿子要在家建个厕所后，一直坚决予以反对，甚至当儿子就要在院子里建成厕所之际，他把儿子锁在房中，找人挥舞大锤拆除了厕所。凯沙夫的奶奶，甚至贾耶的母亲也指责贾耶不懂事，让夫家颜面无存，有损妇德；凯沙夫也遭到了整个村子长者组成的“村委会”的反对：你怎么能够把西方文化带到我们大印度文化中来呢？这是大逆不道！

　　影片中，凯沙夫对深爱的妻子说过这样的一句话：“我决定为你而抵抗全世界！”这句话事关厕所，事关女性的地位和尊严。这是一场厕所革命，为了推动这一革命，政府甚至采取了将政府官员办公室厕所上锁的奇招来强制公共厕所的建设。这句话的分量超出了爱情的范畴，最终演变成一场与宗教文化、与整个国家的传统恶习的战争。

　　二

　　“尽管历史留下了人类头脑所散发的无穷智慧，然而在排泄这个问题上，人类的表现并非那么令人满意……人类在面对自己的排泄物时一向乏善可陈。”这是《厕神：厕所的文明史》开篇序言中的话。寥寥几笔，就勾画了人类在“如厕”这个问题上如蜗牛般的步伐。

　　中世纪的欧洲，人们居然直接将夜壶倒向窗外——在西方人思想璀璨、群星闪耀的启蒙时代，欧洲的城市还是污秽连天，大街小巷堆满了无法处理的粪便；“太阳王”路易十四居然有坐在马桶上接待王公贵族的癖好！伦敦桥最初是公共厕所，污物直接落入下面的泰晤士河；欧洲城堡外围的护城河，因为积满了城堡主人的粪便，倒是真正起到了防止外敌入侵的作用……

　　据载，罗马人将尿罐中的尿倒出窗外的做法持续了好几百年。很多人深受蓄意或无心的“天降暴雨”之害。当时的法律规定，受害者可向法院提出诉讼，求得赔偿。赔偿金包括：医疗费用，以及当前和今后因缺工而失掉的薪水。由于被告并不总是能够被明确指认，罚款通常在所有住在倾倒污物区域的居民中收取。这与我们前些年高楼落物砸人时法律专家的建议基本相同。

　　同时代的作品也描写了从寓所窗户扔出的夜壶所导致的混乱状态。诗人约翰·德莱顿将其诠释为如下诗篇：除非你已预先找好自己的位置/否则再想寻欢作乐就为时已晚/命运很多时候都是凑巧/因为街上有醒着的窗户/祈求万能的主并料想不太可能/摊上便壶的份儿。

　　“路易十四坐在马桶上接待王公贵族的癖好”，我们可以在电影《路易十四的死亡纪事》中领略路易十四本人说过的一句话：“朕的王宫怎么臭气熏天！”在《制造路易十四》这本书中，我们读到这位自诩为“伟大的君王”如何运用各种方式为自己造势，但到了弥留之际，他却告诫儿子：不要穷兵黩武，不要大兴土木。这位“太阳王”生前的伟大功绩中，一定不包括公共卫生。

　　直到启蒙时代，愈来愈多的房屋与城市的排水沟相通，最终，18世纪末，第一只带有转动阀的现代抽水马桶诞生了。

　　不过，“路易他们家”的故事并没有完结。本杰明·富兰克林起草《独立宣言》后没几天便远涉重洋出使法兰西。富兰克林在巴黎名噪一时，国王路易十六发现自己喜欢的一个女人迷上了富兰克林，于是赐给了她一只印有富兰克林头像的尿壶作为生日礼物。受此影响，民众纷纷效仿。据说富兰克林看到自己的肖像被画到夜壶上时，仅一笑了之。

　　三

　　中国的厕所文明曾经非常先进。早在5000年前的西安半坡村氏族部落遗址里就发现了“路厕”，虽然那不过是一个个土坑。《墨子·备城门》中有“城上五十步一厕所”，城下则“三十步为一圜，高丈，为民溷，垣高十二尺以上”。在城墙下建的厕叫溷，“五十步一厕，三十步一溷”，这样的基础设施会不会让今天的城市建设者汗颜？

　　从现存史书中发掘可知，公共厕所分男女最迟也在汉代就已出现。古代厕所在很多时候男女共用，只讲“先来后到”，但在陕西汉中出土了一件西汉末年王莽时期的“绿釉陶厕”，这座陶厕有房顶，从山墙一侧开有两个门，区分出男厕与女厕。特别要注意的是，男女厕位比例上，女厕位不会多于男厕位，这是古代女性外出活动少、社会活跃程度低的反映。

　　2016年，住建部网站发布新标准，将公共厕所中女性厕位与男性厕位比例提高到3∶2，人流量较大的地区提高到2∶1，以缓解女性厕位紧张的状况。这是男女平权时代的新风尚，不仅在中国古代没有，就是在西方漫长的公共设施建设中，公共厕所也曾经只有男厕而无女厕，这与印度的情况倒也有一分相似之处……

　　路易十四坐在马桶上接待大臣的故事，中国古代也有。据《史记·郦生陆贾列传》记载，郦生求见刘邦时，骑士曾经对他说：“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刘邦在给群臣开会时突然内急，竟摘下一个文臣的帽子尿了起来。有人就此戏谑：刘邦手里的这顶知识分子的帽子，应该就是历史上最早的马桶了吧？汉武帝刘彻更是别出心裁，《汉书·汲黯传》：“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视之。”他一边方便一边接见高级官员卫青。

　　历史上有一位不太有名的罗马皇帝埃拉加伯卢斯，于公元204—222年间统治罗马。他在如厕之时驾崩了，尸首掉进粪坑中。而《左传》记载：公元前581年的一天上午，晋景公想吃新麦了，就让人送了过来，端起饭碗刚要吃，突然觉得肚子胀不舒服，就跑去茅房。左右侍从左等右等，还不见国君回来，最后，在茅房里发现了掉进粪坑里的晋景公，人早就已经断气了，真的算是“一臭万年”。

　　对于厕所的描述给人最为印象深刻的文字，当属作家王陆的散文《否定》。他揭示出厕所不仅是私密之处，更是旧时代波谲云诡的厕所政治之所在；同时，发生于此的弃婴事件，同样在人们的议论中超越了伦理学范畴，进而在社会深度上展开了一场人性的反思。

　　厕所这个题材，比我们想象得更丰富、更有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