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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房子

原标题:草房子

我的家乡在长江下游北岸的平原上。

长江流到苏北高港的时候,拐了一个大弯。从这个弯向东伸出一条小河,沿河长着一排很老的银杏树。随着这银杏树往东,不急不忙地走上二十里,河边上突然就出现了一个热闹的小镇。小镇叫新街。小镇的东头,河水又向北流出一条小河,旁边是三三两两零落的人家。不时有狗窜出来,发出几声吠叫,然后就有主人钻出来,朝狗叱一声,回头对你抱歉地笑一笑。等这些人家落在身后了,眼前就出现一大片旷远空阔的田野。

无边的庄稼地中间,突然长出了一大片树林。稍稍走近,就能看到这些树木的中间,盖着一座又一座的草房子。

小河一直流进了村子。刚到村口,突然一折,横在了村前,然后再一折,钻到了村子的深处。弯弯曲曲的河水地把小村子分割得错落有致,让许多人家都能够临河而居。村里人图方便,把这河的几段,顺口喊做西河、南沟、东汕河和北河。河水涌进北河,水势渐大,一路浩荡地往东流去,直奔大海。

这条流淌在申村里的河,叫“半夏河”。叫它“半夏河”,是因为村子西南角河边上的一座土地庙。每年“夏至”这一天,周围村庄里的人们都要过河来祭土地神。夏至是夏天第四个节气,特征是“半夏生,木槿荣”,夏天正好过了一半,于是村里村外的人就把这条河叫“半夏河”。看守土地庙的人为了应景,在土地庙的门口栽了木槿,种了“半夏”。

半夏河从南沟往北一拐,变成东汕河,我家就在东汕河的西边。

我离开故乡之后,住过许多不同样的房屋,可是我最怀念的,还是我出生的、我长到十多岁还一直住着的草房子。如果有一天,命运使我不再贫穷,我希望能买到一块地,我将照我记忆里的样子,重新盖一座草房子。我就不流浪了,我会满怀喜悦地在那里度过我的余生。

我家的草房子有三间。其实是一长间,中间砌了两道墙,隔成了三个一般大小的房间。左边是爷爷和奶奶的卧室。卧室里就一张床和一个粮囤。床前面有一个木头的踏板。因为床高,要踩着踏板上去。我每天晚上都会坐在这踏板上听爷爷讲一会儿故事。爷爷坐在床上,披着衣服跟我说话。奶奶坐在另一端的床沿上,就着油灯在纳鞋底,偶尔会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我一眼。

爷爷原本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木匠。那会儿不做了,在家里闲着,要么找老兄弟们聊天,要么陪我们玩。

家里的油灯都是用装过药片的小玻璃瓶做的。用铁皮剪了一个盖子,中间有个小洞,灯焾子就穿在这洞里。等到结出灯花了,灯光暗下来,爷爷就会赶我走,让我去睡觉。

“熄灯了。”爷爷高声说。

听到这声音,母亲就会走进来,牵着我的手出去。然后就会听到“噗”地一声,奶奶吹灭了放在她面前矮几上的油灯。

客厅里的油灯还是亮着的,放在纺车旁边的一个小板凳上。妈妈在这里纺棉花。等我睡着了,有时候半夜醒来,还听到嗡嗡的,纺车的声音。

纺车放在客厅靠右的墙边上。左边的墙边放着一张四方的桌子。桌子是榨木的,八个抽屉上雕着倒骑毛驴的张果老、吹着洞箫的韩湘子、拎着竹篮的蓝采和等等,一共八个仙人,正在过海。几乎家家都有八仙桌,因为这是待客最重要的家具。来客人了,就把这张桌子抬到客厅的中间,先推出最德高望重的人,面朝南,坐在主位上。其他的人再依次坐下,一边快活地说笑着,一边等着厨房里的饭菜。做饭的是奶奶和母亲。有客人的时候,孩子们不能坐到桌子上去,也不能在客人们面前乱窜,那会显得没家教,馋,被宠坏了。吃饭了,就到厨房里胡乱扒两口,赶紧离家,到外面去玩。

靠最里面的北墙,摆着一张供桌,上面放着祖先的牌位、香炉和蜡烛。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毛主席像。毛主席像正对着大门。大门朝南,终日开着。门当然是木门,木门也不开到边,要留一点。有客人来了,看不见主人,就轻轻一推,门轴就会发出吱呀的响声。木匠的手艺越好,这门的吱呀声就越大,越好听。主人远远听到门的声音,就知道有客人来了。远远地高声道:“哎!”

客厅的右边,就是爸妈和我们的卧室了。里面只能面对面放两张床。我几乎没有见过他们在床上睡过。他们总是在我们睡着了才入睡,等我们醒了,他们又早已起床。

我睡得很沉,只有奶奶在厨房门口刮锅了才能把我吵醒。

厨房在这三间大房的东面,是一个小小的屋子。里面砌了一个巨大的灶台,放着两口大锅,竖着一个直直的烟囱。烟囱一直伸出屋顶。

每天早上,奶奶都要把前一天烧得黑黑的铁锅拿到外面的地上,反扣着,用铲子刮去锅底的烟灰。不刮,这一天就会费过多的柴火。锅灰刮过了,拎起来,地上就留下一个黑黑的圆圈。

草房子的屋顶盖着麦秸。麦秸层层叠叠,顺着人字型的屋顶,斜斜地铺着,雨打在上面,一滑,顺着屋檐就淌下去了。如果有一些雨渗下去了,也没关系,渗不远,渗不透,太阳出来了,一照,屋顶上就会弥漫起水雾。水雾散了,屋顶又干了。最要当心的是猫,有时候猫们会跑到屋顶上去打架,把屋草弄乱了,要拿长长的竹竿赶它们走。

一到夏至,麦子收过了,麦秸晒得脆脆的,家家户户请了人,攀到屋顶上,扔下黄黑了的去年的草,换上新鲜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每天夜里,我们就在麦秸的清香里甜甜地睡去。

墙是土墙。用两块木板,夹着泥土,一层层夯实了。土墙夯好了,结实得很。不管风吹雨打,多少年都不要换。许多野蜂在墙上钻了洞,做成了自己的窝。因为是土墙,不能太高。所以,草房子都是矮矮的。进出大门的时候,大人们都要低一下头,像是朝门神行礼。大门上贴着尉迟恭和秦叔宝的画像。一人拿铁鞭一人拿铜锏,瞪着眼睛,看每个从这里进出的人或者晃荡的幽灵。对于门神,没有过多的礼遇,只在过年的时候,把旧的撕掉,换上新的。门神就显得更加精神。或许,这算是给他们换新衣吧。

大门外是一棵粗大的柿子树,枝叶繁茂,几乎盖住了半个院子。树不高,我轻易就能爬上去。有时候连吃饭都是坐在树桠上。村子里几乎所有的果树,都要留些给鸟儿们的。如果哪家摘得光光的了,走过的人就会指指点点,说这家人“独”。

柿树在西边。桃树在东边。春天的时候会开一树的花,花很好看。结的桃子不大,上面长了一层细细的绒毛。马齿苋、半边莲、薄荷等等,就在树的旁边。院子里的树很多,有杏树、李树、皂荚树、枣子树等等,被一大圈的竹篱笆围着。目的是不让外面闲逛的鸡啊鸭啊跑进来。院子很大,因为里面还长着各种蔬菜,所以篱笆就很长,上面爬着丝瓜、扁豆、豇豆,像是一道深浅不一、色彩斑驳的墙。

老银杏树太大了,只好放在篱笆墙的外面。银杏树底下是一条小路,卖豆腐的、卖麦芽糖的、卖鱼的来了,就歇在这银杏树的底下。一声吆喝,声音响得很,半个村子都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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