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故

清代扬州的舟楫，以湖上画舫蜚声远近。李斗《扬州画舫录》云：“扬州画舫，始于鼓棚。鼓棚本泰州驳盐船，至朽腐不能装载，辄牵入内河，架以枋楣椽柱。”李斗说，湖上有一种考究的画舫，前舱放三张桌子，后舱设烹饪的灶间，一边行船，一边做菜，供游客同时享受口目之福，称为“沙飞”。为何叫“沙飞”？因为这种船是扬州沙氏所造，航行起来快捷如飞。

关于“沙飞”的最早记载，见于《扬州画舫录》：“本于城内沙氏所造，今谓之沙飞。”沙飞在很长一段时期，成了湖上画舫的代称，尤其成了美食宴船的代称。文人墨客，仕女名媛，在船上一面顾盼楼台，一面大快朵颐，神仙不过如此。

当年扬州画舫中，有一艘“王家沙飞船”，是一位姓王的富户所有的私家美食画舫。衣香人影，酒醇茶酽，集于一船，好不教人艳羡。

“沙飞”代表着扬州人的生活方式和审美韵致，走出了扬州，点缀了江南。苏州后来也有了沙飞。清代苏州人顾禄《桐桥倚棹录》说，苏州的沙飞都在山塘一带的野芳浜和普济桥上下客。苏州人家举办宴会，常常租赁一条沙飞，在船上宴客。顾禄说：“以扬郡沙氏变造，故又名沙飞船。”可见苏州的沙飞，是从扬州传过去的。苏州的沙飞不仅用来请客吃饭，“岁凡春秋佳日，浒墅关曲友与郡人，各雇沙飞船，张灯设宴，赌曲征歌，技之劣者，不敢与也。”

苏州人把昆曲引入沙飞船，伴以佳肴，更能让游客尽兴。苏州戏班虽然发达，但直到清初尚无戏馆，公众看戏的场所是山塘的河船，观众一般站在岸上，但也有另外坐了船看的。《清人逸事》记吴县王鹤琴言：苏州人“款神宴客，侑以优人，则于虎丘山塘演之。其船名卷梢，观者别雇沙飞、牛舌等小舟环伺其旁。”这种唱戏的沙飞，也就相当于后来的包厢。

南京的餐船和杭州的菜船，都是扬州沙飞的流风余韵。浙江的嘉兴和绍兴也有沙飞。绍兴的沙飞以运货为主，实为乌篷船的一种，因划行速度很快，号称“小沙飞”。沙飞不一定是小船，也可以是江海航行的大船。清人李百川《绿野仙踪》写道：“适才过一大沙飞，乃户部侍郎陈大经之船也。”这是写的长江沙飞。

扬州一带的江河里，有各式各样的沙飞船。归锄子《红楼梦补》描写林黛玉离开扬州时，乘坐的是沙飞船。那时，林府“接连宴客三日，早已雇定大小沙飞、满江横、牡丹头共三十余号，一应妆奁、粗细什物、箱笼行李，并需用器皿伙食，各编字号，发运下船，分派家人管理，各有职司。”尽管是小说，但却是实情。

沙飞出于扬州沙氏，具体时代无考。王冠倬《中国古船图谱》载明代就有“沙船”，则沙氏可能是明人。书中绘有湖州、扬州等地的“沙飞船”，均有前舱、中舱、后舱之别，望台、甲板、风帆之设，样式华美，设施完备。几百年来，在江南烟波里披星戴月、乘风破浪，并承载着那个时代旅人的理想生活而渐行渐远的，就是“沙飞”。

扬州还有一种救生船，全身漆成红色，号称“红船”。《清会典》载，凡江行遇风涛之险，均由红船任拯救之责。许多朝廷大员，都将自己的官船自名为救生红船。扬州人阮元在江西任官时，按照瓜洲红船为式，在南昌造船。他有《红船诗》序云：“用余家瓜洲红船为式，在南昌造船，以为救生诸事之用。瓜洲船乘风归去，三日至瓜洲矣。”诗云：“南人使船如使马，大浪长风任挥洒。红船送我过金山，如马之言殊不假。我嫌豫章无快船，造船令似金山者。鄱湖波浪万船停，唯有红船舵能把。洪都三日到江都，如此飞帆马不如。”江上纵然风急，而红船破浪如飞，诗人是何等潇洒旷达。

阮元的红船，一时传为佳话。阮元弟子梁章钜在《楹联三话·红船门联》中记道：“吾师尝为余述，在江右时，偶以事遣家丁回扬州。恰值风水顺利，朝发南昌，暮抵瓜洲。若非红船，断不能如此快速也。因制一联，悬于舟中云：‘扬子江头万里浪；滕王阁下一帆风。’”上联写大江东去，波涛汹涌，下联写红船乘风，一泻千里，对仗工稳，境界高远。

韦明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