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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冬不拉自弹自唱的“阿肯”

抱着冬不拉自弹自唱的“阿肯”
2020年03月21日 06:33 山西晚报
原标题:抱着冬不拉自弹自唱的“阿肯”

  《游牧者的归途》南子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在游牧民族即将全面转入定居化,进入农耕文明的今天,作者通过持续几年对游牧文化的体验和考察,有幸见证了游牧文化到绿洲文化的变迁——从游牧文化中的阿肯、冬牧场、牧驼人、羊角图案、转场等,到绿洲文化中的贡瓜人、丝绸之路上的驿站、大地上的“蜂蜜猎人”、十二木卡姆传人等,这些经过慎重选择的边疆文化的“孤本”,深情而深入地审视了游牧民族与自然生态的和谐关系,思考了正在由游牧向定居转化的、慢慢改变的历史过程。作者多年行走在边疆游牧地区最偏远的地方,关注边疆地区游牧民族的生存现状、生活习俗及传统文化,极富风情地描述了游牧民族历史悠久的生活方式,一系列鲜活的场景与人物,为我们展现了生动的边疆图画。

  8月的炎夏,我应邀去阿勒泰地区参加一年一度的阿肯弹唱会(在新疆哈萨克族中,“阿肯”被称作诗人,他们怀抱冬不拉自弹自唱,多是演唱传统叙事长诗和民歌,也会即兴表演)。在前往哈巴河县的路上已临近黄昏,车子却抛锚在了草原上,两个多小时等不到一辆车经过,又渴又饥,便打算去不远处的萨尔布拉克乡牧民家里找奶茶喝。

  此时的萨尔布拉克乡夏牧场上,牛羊开始归圈。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位哈萨克族老者的歌声,那是一位牧民,正坐在自家毡房前一个木墩子上,抱着一柄冬不拉唱歌。那只木墩子黑黑亮亮的,像是已经存在了很多年。

  他唱的是牧羊调吗?将一群绵羊吆喝出圈门,羊儿在拂晓中醒来,挣脱了梦境的束缚,一路走,一路看见了鲜嫩的草,而牧人也同样挣脱了梦境的束缚,吆喝着羊群在草原上一路漫游——或许,这整个儿一支牧羊调唱出了老牧民一生中周而复始的牧羊生活,他时而悠扬,时而感伤的牧羊调随着起伏的牧草,在草原上飘荡。

  当我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的歌声已经结束,他看见我的照相机在对准他,便站了起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装束。他说他是一个阿肯,我点点头,说看出来了。

  这个老阿肯叫托列拜·恰胡,今年67岁了。我在他的毡房茶饮间,看见一张老照片被主人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木柜上。黑白照片的画面中,只见毡房里挤满了兴高采烈的哈萨克族牧人,画面右侧,一个壮年的阿肯怀抱着冬不拉在唱歌。他微闭着眼睛,一脸的沉醉。在他的脚下,竟摞满了一台台老式的,在今天要被我们视为古董的砖块状卡式录音机。照片的名字叫《欢乐》,摄于1973年,地点是阿勒泰哈巴河县牧区。

  他们的这种欢乐,在事隔30多年后,被我这个汉人看见。

  托列拜·恰胡指着照片右角的一个年轻人说,这就是我,而这张照片中的阿肯弹唱者,是当地一位很著名的阿肯,他叫库尔曼别克。

  我没想到的是,在这次阿肯谈唱会上,我会与库尔曼别克相遇。

  一天早上,我去拜访77岁的库尔曼别克。

  大清早的,库尔曼别克带着一脸的惬意正独自喝白酒。他说自己最爱喝酒了,早上喝三个(杯),晚上喝两个(杯),平时吃晚饭也要喝个七八个(杯),得了气管炎还要喝,这几天见了好多的老朋友啊,那喝下的白酒就更多了。

  “每个晚上,那些年轻的阿肯就到我的房子找我来了,围着我转,我要是不喝不唱,他们的肚子胀呢(生气)!”

  由于语言不通,交流有难度,我与库尔曼别克老人的谈话进行得颇为吃力。最后,老人给我建议:还是去找一个翻译,要专业的,因为讲的是哈萨克族文化,阿肯说出的话要像医生那样准确才是。

  一位当地报社的哈萨克族记者充当了我们的翻译,通过翻译,库尔曼别克告诉我,他精湛的阿肯对唱的才能是天生的,是天赋,因为阿肯绝对是有才能的人,他们往往才思敏捷,出口成章。

  就这样,我在这个陌生之地,静静聆听着一位老阿肯讲述他自己的故事:库尔曼别克居住的青河县,那正是一个多与哈萨克族人游牧生产相连接的地方。每年转场到这里的牧人们,在夏末秋初牛羊的膘情最为肥美的时候,都要举办各种阿肯弹唱会、赛马会。不少牧民和流动的商贩不论远近都到这里来看热闹。每当有这种集会的夜晚,阿肯们往往要对唱到天明。这种生活,使草原上的牧人,最终获得了赞美诗般纯洁的音色,音域宽广,深沉有力。库尔曼别克在这里度过了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最大限度地呼吸到了哈萨克民族浓郁的游牧文化气息。

  要知道,阿肯弹唱是一种即兴创作,因而阿肯之间,也是一个即编即唱,比才智、比勇谋的激烈的竞赛过程。所以,这种对唱是最随意的,它们的曲调不固定,歌词可以随意增删,直到唱得胸臆吐尽时,它才最后获得完成。而游牧民族的文明,就这样丰满起来了。

  我一直对这样的一种生活充满向往——那些生活在偏远牧区的哈萨克族牧民,他们有前额就布满了皱纹,有眼睛就有欢喜和忧虑,有鼻子就有呼吸与芬芳,有嘴就有倾诉和沉默,有耳朵就有倾听到的声音——那是期待着自己的声音去无限驰骋……

  想想看,在有洁白的毡房,无边的羊群和草原的古老场景中,那些风尘仆仆刚刚骑马赶到的阿肯上场了。他们唱起来了,他们歌唱日月环绕,歌唱无边的草场、杉柏、牛羊和毡房,然后是爱情。爱情在他们看来就是呼唤,他们呼唤毡房下的每一道敞开的门扉,呼唤赶马人回头,呼唤情人快些回家……

  阿肯弹唱离不开冬不拉,几乎所有的阿肯在对唱的时候都用冬不拉伴奏,边弹边唱。因为在哈萨克族人眼里,不会用冬不拉伴奏的阿肯就不是真正的阿肯。缺少冬不拉琴声的对唱,就像失去翅膀的鸟儿一样不敢飞向天空。

  阿肯们内心的琴弦,一刻也没有停止。他们手中用猫头鹰羽毛装饰的冬不拉,琴弦上的马蹄声,勾勒出哈萨克族人的灵魂世界。然后,盛装打扮的男女阿肯出现在了舞台上。他们的脸上带着笑容。笑容是一个人内心世界有梦想、有音乐和有激情的表现。我在哈巴河县观看阿肯弹唱会的那几天中,看到的人都是一脸笑容。

  当人们还在留神阿肯们唱什么,以及怎么唱时,阿肯们之间的清亮对唱便歌连歌、诗连诗地开始了。男女阿肯们在对唱中用不同的语调,祈丰收、家园美好,祈六畜平安兴旺。歌颂被日月所耗尽的每一种劳动的时光,记叙的情节和歌词中,你会看到哈萨克族隐秘的文化。这样的阿肯对唱此起彼伏,持久不散。

  他们用什么曲调演唱呢?有的阿肯用快书,有的阿肯用慢书,曲调和旋律都简单至极。听过几遍就能哼出来。对于哈萨克族人来说,那旋律是他们游牧生活中本身的旋律,是有关他们的毡房、吃喝和做梦的旋律,是老和少、醒和睡、奶茶和冷热间的一餐一食、哭泣和欢唱,是游牧民族几千年的迁徙生活,在草原和陆地相互厮杀中,挑落下的最后一个带着温度的音符,微微倾斜在冬不拉的琴颈和丝弦上。

  按照当时哈萨克族人俗语的说法,一个男人成家立业的基础是:第一要有健康壮实的身体,第二要有白头巾(妻子),第三要有五只奶羊。年轻的库尔曼别克拥有了这一切后,又凭着他出口成章的过人才智,以及别有风趣的诙谐对唱,使他成为当地远近闻名的阿肯。

  在他的身上,具有一名民间艺术家真正的谦卑,即无条件地热爱和学习。那个时候,邀请他去家里做客的人多得几乎排不上号,在一些长辈的毡房里,只要一听说他在,等着听他吟唱的人像是要把毡房顶掀翻似的。他的存在对当地人来说,是个没有银幕的电影,没有舞台的戏剧,丰富着当地牧人的生活。

  那些年,库尔曼别克游历了方圆几百里的各大乡镇,哪儿有牧场和毡房,哪儿就会响起他的阿肯对唱。

  对于阿肯的深奥定义,他从小就具有一种惊人的天赋和惊人的领悟力。当库尔曼别克被誉为一名真正的阿肯时,阿肯弹唱便成了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内容,度过了无数个激动人心的夜晚:

  夜晚的星星不如月亮美丽,水獭不能和珍贵的海狸相比。

  猫头鹰只能在黑夜里乱飞,它哪能靠近天鹅的羽翼。

  白昼和夜晚不能并列,这是大自然本身的规律。

  是有生第一次吗?我从异族的语言中,见识了这么有趣的比喻,这样的一种表达,使我感到新奇。现在,与歌声共存的,是那些弹唱者的脸庞。那样的一种演唱方式,在某种程度上,有着与阿肯一致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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