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师生关系的渊源与重建”四人谈
许倬云,著名历史学家,美国匹兹堡大学教授
王学泰,著名学者,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袁征,华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
谢泳,著名历史学者,厦门大学文学院教授
第一部分:孔子、柏拉图及古代的师生关系
郑也夫提出过,中国有一个“教育教”,我比较认同这个说法。中国自古以来,对教育是特别看重的,因为对教育特别看重,所以对教师特别看重。
新京报:孔子与其弟子的师生关系是怎样的?
许倬云:孔子、柏拉图与学生的师生关系很类似,那时没有学校,没有注册,没有名分,纯粹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知识和品行的佩服,跟着他去学习、思考,学习辨别是非,对他整体人格的钦佩远远大于知识的传授。过去,师道有经师、人师:经师是纯粹把经学的学问当作知识传授,人师是做人的原则、风范。在古代,人师重于经师。
王学泰:韩愈讲,老师的责任是传道、授业、解惑。孔子没有明确地讲传道,但是孔子做人的态度和对学生的点拨,恰恰是在传道,而不是在宣传某种思想意识。
袁征:像孔子或柏拉图,包括后来的朱熹,他们自己带有很强的使命感,希望治国平天下,因此,和学生关系很紧密。
新京报:孔子之后的师生关系有什么特点?
王学泰:中国古代是宗法社会,以手工业和农业生产为基本方式。所以特别注重师生关系。在中国传统中,师道是很重的一伦,五伦中的天地君亲师,师跟国家和家庭放在一体,处于第五位。五伦中的“天地”只是一个比喻对象,真正起作用的是君亲师,国家是一个支柱,家庭是一个支柱,教育也是一个支柱。这构成了中国古代社会的三足鼎。所以,中国古代讲师徒如父子。为什么要这样讲?因为他怕年轻人认识不到师道的重要,所以以最亲近的父亲来做比喻。
古代为什么特别尊重师?因为中国古代特别重视教育。郑也夫提出过,中国有一个“教育教”,我比较认同这个说法。中国自古以来,对教育是特别看重的,因为对教育特别看重,所以对教师特别看重。除个别朝代是以吏为师以外,其他的“师”都是独立出父亲,独立出君主,作为一个独立的体系和系统来看待。
在中国古代的现实生活中,无论文化传承也好,手艺传承也好,知识和经验的传授,主要靠年长的传给年幼的一代,特别是这样积累起来的文化知识,都得靠老师。老师是知识的载体。在中国,教育还承担着宗教的某些功能。老师有点像传教士。他是精神传承很重要的一环。没有他这一环,就没有下面这一环。如果都没有这种带有宗教感的传承,就无法想象中国古代社会的秩序。人类社会有秩序的存在,就是得有一种共同体的认同。这种共同体的认同,就是靠老师传下来的。这是中国古代的一个思路。
第二部分古代书院和私塾的师生关系
私塾里面的老师,并不只是三家村的学究,赚来一方豆腐和半斤猪肉,他也有责任在儿童、幼年的时候就灌输做人的道理给学生听。所以,一日为师,一生为父。
新京报:中国古代的书院和私塾的师生关系又是怎样一种性质?
许倬云:中国的书院其实不多。今天,湖南长沙的岳麓书院还可以看到一个课程表,学生要学习什么东西。他学习经典,学习思考,用经典来思考,找寻人生道路。其目的不在于获得谋生的技能。因此,其课程表是刚日读经,柔日读史。经是经典,史是从历史中学习教训,学习群体的、个人的经验。把一个一个的人,作为镜鉴,不犯同样的错误。这种时候,书院的老师通常有一位山长,指导学生功课,他本身也是楷模。书院里面有游学的学生,也有请来讲学的大学者。朱熹和张栻两个人对谈,几百人听,门口水池的水被马喝干了。临时邀请来的学者,在有限的时间里,把平生读书的心得有组织、系统地讲出来。但是,中国经学的知识是做人的知识,不是谋生的知识。今天倒过来,我们只有实用的科目,欠缺做人的部分。
私塾不一样,它教给学生“三百千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从这些教人认字的启蒙书,然后到四书,再到作文。“三百千千”中的《三字经》,是所有知识浓缩成的一本很简单的小书。一开始,它就告诉你“人之初,性本善”的意义。所以,私塾里面的老师,并不只是三家村的学究,赚来一方豆腐和半斤猪肉,他也有责任在儿童、幼年的时候就灌输做人的道理给学生听。所以,一日为师,一生为父。
袁征:中国过去的书院很少,一开始都是官办,二程、朱熹的理学都是朝廷不喜欢的。这些理学家到哪里都带一批学生,这些学生都不能进州县学,因此,他们就搞书院,把学生塞进去。而且,他们也希望有不受中央控制的讲学场所,那就是书院。朱熹在江西南康郡任职的时候,重建了白鹿洞书院。朱熹因为思想受朝廷压制,对学生好并不奇怪。朱熹的做法类似于雷锋,他放弃了很多权利,做出了很多牺牲,超越了常规的要求来对待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