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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现代大学的师生关系
今天的课堂,就等于你到百货公司买货一样。一节课50分钟,教师除把知识传授给学生外,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愈变愈烈,知识就成了一种商品。
新京报:100年前,西方现代大学的教育制度传入中国,师生关系出现了哪些变化?
许倬云:人师不见了。今天的课堂,就等于你到百货公司买货一样。一节课50分钟,教师除把知识传授给学生(是不是倾囊相授就不知道了)外,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愈变愈烈,知识就成了一种商品,尤其是近二三十年来,科技知识可以转换成真正的商品,商品可以转换成金钱或者权力。传授这种知识的老师就更加远离了人师的标准。
师生之间只有利的交换,没有益的结合。例如,一个实验室内,导师的学生可能不是他的助手,而是他的雇工。他不让学生自己选题目,而是他给学生指定题目。他不是让你学到一套学问,而是完成链接上的一环工作。在一些学校经常听到一个称呼导师的名称———我的老板。这个称呼意味着,师生关系变成了雇主和劳工。原来的人师传授真理,教你思考,训练你的思考习惯这些功能就不见了。有些老师根本不晓得自己跟学生更重要的关系———为人、做人。这是全世界学术界的普遍现象。
王学泰:现代教育和过去手工业时代的教育不一样,它是工厂式的生产方式,师生关系就远了一些。这是正常的。但是,中国的知识分子受传统影响,跟学生的关系虽然不如过去近了,但还是比较亲密,社会还是比较尊重师。
我70年代在农村教小学的时候,一个60多岁的小学校长告诉我,他16岁从初师毕业(小学毕业再学一年),回到农村教书。他每月挣13块现大洋。那时,一袋面是两块多钱,菜和肉都是村子给,他一个月能剩10块钱。他攒三个月就能买一亩地。乡亲们也特别尊重他。他在农村也什么都得管,比如写信,读信等等。著名电影导演李安的父亲是一个中学校长,特别受当地人尊重。中国古代尊师重道的传统,在台湾保留较好。
袁征:蔡元培说过,中国的大学是直接从西方学过来的,而不是从中国传统学校和太学过来。西方的大学是12世纪在西方兴起的,大学这个词本来是拉丁语中的行会,是知识分子学工匠行会建立起来的一个自我保护的组织。这种师生关系的特点是,权利和责任相对应。
新京报:民国时期的师生关系怎么样?
谢泳:尽管没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但是,一般人感觉民国时代的师生关系比较良好。从客观条件来说,那时大学的学生比较少。西南联大前后9年才毕业了8000人,上学的人数可能多一点。第二,中国人历来有着师生如父子的说法,当时,传统文化里面那些优良的东西还保留在老师和学生的身上。
在民国很长一段时间,教授的待遇较好,生活比较闲,加上竞争没有现在这么激烈,所以有较多时间和精力与学生交流。那时的老师比较从容,也没有生活的压力,人在从容的时候,内心的兴趣和热情比较容易发挥出来。你会在自觉的状态下和学生谈一谈学术什么的,不是说我这月要写一篇文章,明年要出两本书。
新京报:大学的师生关系疏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学泰:1957年以后,中学考大学受到政治鉴定的约束,老师和校长推波助澜。这些现象,都酿成师生关系不正常。
等到文化大革命,矛盾总爆发。学生打校长,师生关系极不正常。
从新时期开始到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老师和学生之间总隔着一些东西,或者是阶级斗争,或者是物质上的功利。这样一来,师生关系不单纯了。
许倬云:“文革”前后的多次运动,所提倡的大义灭亲,女儿告爸爸,学生告先生,这些更是火上加油,雪上加霜,使得全球性的知识商品化加上了革命的情绪。于是,师生无复其伦理上的意义。这种情况,在西方,我的解释是高度的个人主义到了极端。人际的关系解体为一个一个单独的个人。满街都是人,但是,个人是漂流的,是寂寞的,是孤独的,没有群。革命情绪加上去之后,造成了情绪受挫之后的反抗、借此发泄。以此来获得其他利益的情况更为严重。不仅师生关系,很多伦理都被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