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仁伟
历史不可能简单重复
近来，中美各有部分学者对两国关系的未来甚为悲观。悲观论者的根据基本上是“历史循环论”“修昔底德陷阱”“安全囚徒困境”都是历史现象的重复。他们只能用“向后看”的思维方式来判断大国关系趋势，借用经济学术语就是只看“存量”、不看“增量”。
历史上守成大国应付后起大国的崛起，大部分采取“遏制”后起大国、甚至置于死地而后快的战略。这种战略对守成大国本身同样造成巨大伤害。如果从一战、二战、冷战这三个历史阶段的来看，大国关系并不是简单重复上一个案例的错误，至少出现两个历史性转变。
一是二战后与一战后对战败国的处理方式极为不同，不再重复“凡尔赛体系”的彻底剥夺和肢解方式，而是采取民主重建的方式，至少保持了半个多世纪的西方世界和平繁荣。
二是冷战避免了世界大战的重演。如果按照一战和二战的逻辑，美苏必然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北约和华约的对抗性远远超过以往历次军事同盟的力量对比，但是双方形成了一系列预警、裁军、谈判、妥协等机制，最终避免了核大战的发生。
当代大国关系正面临第三次历史性转变，其背景是守成大国和后起大国之间的利益相关性超过战略对抗性，全球化和全球治理的发展动力大于意识形态差异的对立性。守成大国和后起大国都在探索避免重复历史错误的新方法、新路径，寻求利益共同点和战略妥协点，构建新型大国关系模式。尽管这种探索艰难曲折，但是历史的“增量”终究会大于“存量”。
中美两个大国都负有重大的历史责任，并且都具有很强的自我纠错能力，应当避免历史性、全局性的错误。大国战略竞争不仅仅体现在经济总量、军事实力等硬实力上，甚至不是停留在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等传统软实力上，而是要比较大国战略的历史视野以及超越历史的战略创新。重复历史的旧大国战略与创造历史的新大国战略，二者孰优孰劣，不言而喻。
历史规律可以借鉴，但不可能简单重复。当我们意识到历史现象的重复性时，切忌忽略甚至无视正在发生重大转变的历史新现象，正是这些新的生长点在改变着大国关系的发展轨迹。中美关系不会成为一战前英德关系、二战前美日关系、冷战中美苏关系，其根本原因是中国和美国都不是那些历史时期的大国再版。
辨识美国的主导战略思维
一些美国战略界人士不断发出对华强硬论调，是因为他们感觉时间对他们不利。他们要做的是“以攻为守”。一是美国要保持在经济上和军事上领先于中国；二是美国要利用中国弱点“不攻自破”；三是美国要用其盟国体系和规则管住中国。即使如此，对华强硬派也没有准备好与中国彻底摊牌，即重复一战、二战和冷战的历史。他们也知道历史不会重演。
应当看到，美国战略界的理性声音和力量也在上升。
其一，美国已经无法改变当前国际力量转移的趋势，也不能单独应对各种挑战。
其二，美国的盟国体系日趋松弛，无法组成冷战时期的军事集团。
其三，国际秩序和国际体系确实需要调整，以适应新兴大国不断崛起的现实。他们希望国际秩序变革对自己的不利面少一点，维持美国霸权的因素多一点，改变国际秩序的速度不要过快。他们意识到，中国已经不是1949年、1979年、1999年，甚至2009年的中国，不可能重复1949年后很长时期孤立中国的历史，也不可能像遏制苏联那样地遏制21世纪的中国。既然不能重复旧战略，就应当设计一套更有道理、更有远见、更符合未来趋势的对华战略、亚太战略乃至全球战略。他们也知道历史需要创造。
中国应该同哪种战略设计进行对话与合作，显然是后一种。这是美国战略的“增量”，我们应促使它成为美国的主导战略思维。前一种设计依然存在，对中国构成麻烦甚至威胁，我们不得不有所准备。这是美国战略的“存量”。如何判断美国战略中“增量”和“存量”之比，还是要看哪个更符合历史前进的方向。不必听到美国有人主张遏制中国，就断定这中美将重走以往大国对抗的老路。
新因素将主导中美关系的未来
真正的战略学家，是要发现历史规律中新生长出来的部分。新生长因素将主导中美关系的未来，因为它反映了历史的本质和趋势。
有些人还是沿用历史老的逻辑，比较陈旧落后的思维来看待中美关系。首先造成相互严重的不适应，美国对中国国力的迅速上升不适应，中国对美国看崛起中国的扭曲心理也不适应。
第二是互不信任、互相猜忌。如果你要压制我，我就要反抗；你要挑战我，我就要打压你。
第三是夸大和高估。中国上升速度之快超出美国的预料，很多美国人不约而同将此评估为“威胁”，这是心理上的正常反应。反过来，中国一些人以为自己真的大到可以和美国平起平坐，而且我们说什么，美国就应该照着我们说的去做。这也是一种高估。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不仅超不过美国，而且有很多弱点可能被美国利用。这是一个基本现实。中国的主要任务还是要解决自己的问题，同时跟世界各国，包括美国，合作解决世界的问题。
总之，谨防用过去的历史来证明未来的历史。每一次历史螺旋上升时都会产生新的变化，我们要认真考虑中美关系的新要素，从中找到新框架和新生长点。▲(作者是上海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