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和欧盟,本来就是一对露水夫妻

2016年06月17日08:14   新浪新闻 收藏本文

英国和欧盟,本来就是一对露水夫妻 | 冰川观察

  作者:叶克飞

  来源:公号“冰川思想库”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欧盟、申根协定和欧元都被视为20世纪人类政治文明的重大成就。即使对现代政治极为挑剔的人,也很难否定欧洲一体化的正面意义。

  尽管欧洲一体化的本质是区域集团化,在某种意义上与全球化有所冲突,但仍可算是全球化的一部分,二者亦相互推进。而且因为先于全球化推行的缘故,欧洲一体化为全球化进程提供了诸多借鉴。

  欧洲一体化似乎进入了死胡同

  我们如今所熟知的欧盟,于1993年伴随《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的正式生效而问世。

  它最早源于1951年成立的欧洲煤钢共同体,1967年,欧洲煤钢共同体与欧洲原子能共同体、欧洲经济共同体合并成为欧洲共同体,二十多年后又发展为欧盟。

  当欧元于上世纪90年代正式启用时,许多欧洲人激动万分,认为自己见证了人类历史上的伟大一刻。

  但在这一连串的进程中,英国始终与之保持距离。其实自19世纪晚期以来,英国就一直奉行对欧洲大陆事务不干预政策,被称为“光荣的孤立”。

  尽管早在1946年,时任英国首相的丘吉尔就曾提出“欧罗巴合众国”概念,英国亦于1948年参与签署《布鲁塞尔条约》这一共同防御协定,但在欧洲一体化正式启动后,英国曾长期缺位。

  1951年的“欧洲煤钢共同体”、1957年的“欧洲经济共同体”和“欧洲原子能共同体”,英国均未加入。直到1973年,英国才在时任首相希斯力主下加入欧洲共同体。

  此后四十多年里,英国一直上演“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戏码。

  就在加入欧共体的那一年,中东战争爆发,随即引发的石油危机严重冲击了欧洲经济,许多英国人立即产生脱欧想法。1975年,时任英国首相威尔森发起脱欧公投,但67%的投票者选择留下,脱欧未成。

  这次公投的结果并未缩窄英国与欧洲一体化的距离,英国始终未加入欧元区和申根协定,坚守自己的英镑与国界。英国这种近乎固执的“疑欧”情结,显然与盎格鲁-撒克逊人的过往辉煌与自治传统有关。

  曾经掌控大半个世界的盎格鲁-撒克逊人,创造了维系现代社会的各种基础架构。深信“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他们,似乎从不甘心在任何一个系统或组织里失去掌控权,就像当年罗斯福所言:“英国在任何一个自己不占据领导地位的俱乐部里,永远都是不舒服的”。

  也正因此,英国始终与早早被法国和德国掌握话语权的欧盟若即若离。

  但这也许并非主要原因,我始终深信一点,正因为盎格鲁-撒克逊人有着这个地球上首屈一指的自治能力(曾经的辉煌与对现代社会文明的贡献均基于这种能力),他们往往有着更好的预判。而脱欧公投也许基于这样一个预判:无论是欧洲一体化还是全球化,似乎都进入了死胡同。

  在这种思潮之下,脱欧公投的结果似乎并不重要。1975年的公投结果便是脱欧思潮妥协于实用主义,这次也许依然如此。

  “疑欧”的英国人

  上世纪80年代以来,全球化就已成为一种时代特征,并逐步超越经济,深入至政治、法治、文化和科技等领域。它是那般深入人心,几乎如吃饭喝水般让人习以为常。

  仅举一例,在中国各级政府官员的讲话和报告中,这个词的出现频率极高,即使是乡镇官员也可以将本地经济发展与全球化挂上钩。

  但一个词沦为官方话语的“背景板”,必然意味着它遭遇了很大程度上的曲解或误判。全球化带来的并非只有进步和繁荣,当它的负面效应显现时,人们往往会无所适从,它隐含的煽动性更是一种文化侵蚀。

  上世纪90年代以来,全球化进程便与反全球化现象并行。具体到欧盟,则是许多欧洲人对于超国家机构存在不信任,欧盟如此,所谓全球化亦如此。

  欧洲一体化的最初动因,是因为二战后欧洲地位的急剧下降,使得各国产生了共同利益,人们希望告别那个分裂的欧洲。但也恰恰是一路高歌猛进、被视为人类政治文明史上巨大成就的欧洲一体化,在全球化日益加深的过程中出现了种种逆反。

  无论是如今的难民危机、恐袭危机还是此前的欧债危机,本质上都是全球化进程中无可避免的危机。倾向留在欧盟的卡梅伦之所以甘冒风险推动全民公决,其用意除了为英国争取利益,也希望促使欧盟改革。

  去年11月,卡梅伦曾就英国留在欧盟开出四大条件,其中包括维护非欧元国家的利益,允许英国不参与欧盟政治一体化进程等,此外,维护欧洲单一市场的完整性,限制进入英国的移民,限制欧盟移民在英国领取就业者福利的权益等,其指向也不言而喻。

  欧元作为欧洲一体化最重要的两大成果之一,从诞生之初似乎就带有强制色彩。根据《里斯本条约》,只有丹麦和英国拥有永久不加入欧元区的权利,其他尚未加入欧元区的国家均有义务在未来使用欧元代替本国货币。英国一方面希望与欧洲大陆保持距离,不被欧元所绑架,另一方面又担心经济一体化导致英国利益受损,因此强调欧盟货币的多样性应该得到保护。

  但从英国当年选择永久不加入欧元区,并以法律形式将之固化时,就已与欧洲一体化的终极目标相悖。欧盟的另两个大国——法国与德国均曾表示不能容忍英国对欧盟条约挑肥拣瘦,指出英国不能期望在拥有二十多个成员国的组织里“随意挑选自己想要的规则”,也基于对这一终极目标的维护。

  从这一点来说,自撒切尔夫人执政以来基本坚持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对市场监管程度极低的英国,似乎与欧盟确实存在着分歧。

  在许多英国人(尤其是保守党阵营)看来,欧盟若想一改停滞不前的局面,重整欧债危机后的涣散人心,唯一办法是重振经济,而重振经济的法宝则是更深入的经济自由化。

  而在自由的单一市场之外,欧盟不应对各国政治、社会事务有过多插手。

  这种强烈的自由主义色彩,在欧盟内部不乏认同,近年来更因形势所迫,以财政紧缩和量化宽松为代表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已在欧盟通行。

  但主张“社会欧洲”,希望欧洲一体化不仅涵盖经济领域,也要涵盖社会福利、劳工保护、环境保护等社会层面的德国与法国,显然不会赞同英国的思路。

  这种分歧同样有着历史渊源。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欧洲一体化迎来大跨越,标志欧盟诞生的《马斯特里赫特条约》便已含有“社会宪章”,确立社会联盟为欧盟三大支柱之一。

  当时的英国保守党政府已然强烈反对,并以保留不参与社会联盟的权利为条件之一批准了《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直到布莱尔领导的工党政府上台执政,才签署《社会宪章》并将其纳入英国国内法。

  另一个曾受英国人质疑的条约是《罗马条约》,它提出了欧洲一体化的终极目标,涵盖经济、政治、社会、司法、外交和防卫等领域。这一终极目标的实现,无可避要涉及国家主权的让渡,超国家机构权力的增强,最终甚至会诞生“欧罗巴合众国”。但这种在欧洲大陆不乏认同的理念,在英国却备受质疑。

  反对英国,就像五十步笑百步

  到底应不应该脱欧,英国内部已经打了无数嘴仗。

  如今再从经济角度探讨英国脱欧可能带来的利益和风险,已是老生常谈,这里仅列几个数据:一旦脱欧,英国可以省去每年接近100亿英镑的欧盟预算摊派费,加上健全的金融和法律体系、比多数欧洲国家更低的企业税、灵活的就业市场,均可称优势,但英国对欧盟出口占总出口额的一半,为五百万英国人提供就业机会。各种利弊,实在难以平衡。

  相比之下,政治问题和社会问题或许更为迫切。例如移民问题,英国人的所有举措似乎都与欧盟引以为傲的成果相悖,欧元如此、申根如此,移民问题同样如此。英国人所希望的限制移民,恰恰威胁了欧洲一体化的另一巨大成就——人口自由流动。

  在支持自由流动的人看来,欧洲能够在两次世界大战后痛定思痛,进行一体化实践,堪称欧洲精神的复归,默克尔就曾说过“自由流动原则没有可协商的余地”。

  可是,在难民危机日益凸显,恐怖袭击持续不断的当下,自由流动已被视为对欧盟安全的巨大考验,更加大了欧盟内部的离心力。即使是在难民问题上最为开放的德国,也被迫重启边境管制。各国陆续启动的边境管制,被视为对申根协定的极大破坏。

  在这种情况下,反对英国就如五十步笑百步。有英国网友称“欧盟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难民营,我们不该留在那里”,这话在欧洲大陆同样会有共鸣。

  今年3月25日至4月8日,一次针对英国以外的欧洲各国的民调显示,如果有机会投票,45%的受访者希望能像英国那样就是否留在欧盟亲自进行公投,而三分之一的受访者表示如果获得这样的机会,将选择脱离欧盟。其中,意大利和法国受访者倾向脱欧的比例较高。

  同时,伴随着欧债危机、难民危机和恐袭危机,极端民族主义已经进入欧洲主流政治舞台,以民意为武器,反对欧洲一体化。如德国反欧元、反移民的右翼政党德国选择党已进入八个州的议会,意大利“五星运动”已成为该国第二大政治力量,并表示希望退出欧元区,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更是反欧元的先锋。

  当然,从现阶段情形来看,在欧洲大陆的欧盟国家里,脱欧思潮并非主流,人们更多只是对欧盟近年来的拙劣表现表示不满。也正因此,即使是脱欧情绪高涨的英国,也有许多呼声,认为英国应该站出来挽狂澜于既倒。

  前英国首相戈登•布朗就在《金融时报》上撰稿,称英国应该领导欧洲而不是离开欧洲。他的观点同样源于全球化,认为“在一个越来越互相依赖的世界里,英国必须在我们渴望的自治和我们需要的合作之间找到平衡。”但这个愿望的实现谈何容易?

  “留欧派”也非一块铁板

  有意思的是,公投前夕的英国已被分为脱欧和留欧两大派别,脱欧派当然与欧洲一体化乃至全球化背道而驰,但留欧派却也并非铁板一块。

  这其中的变数是苏格兰人和北爱尔兰人。2014年9月,苏格兰举行独立公投,最终以45%赞成、55%反对的投票结果未能过关。但苏格兰民族党在这一过程中凝聚了强大人气,在去年5月的英国大选中,苏格兰民族党一举拿下了苏格兰地区59个国会议员席位中的56个,成为英国国会第三大党。

  2014年苏格兰独立公投的领导者亚历克斯•萨尔蒙德已经放言,如果英国不顾苏格兰反对而强行退出欧盟,将重新推动苏格兰成为独立国家,继续留在欧盟。苏格兰政府首席大臣、苏格兰民族党领袖尼古拉·斯特金也表示苏格兰民族党将再发起谋求苏格兰独立的运动。

  从历史来看,苏格兰一直亲欧,甚至曾联合法国进攻英格兰。但苏格兰提出加入欧盟,其前提是独立。换言之,苏格兰人最想拥抱的并非欧洲一体化,而是能够以独立国家面貌存在的自己,加入欧盟更多是一种利益行为,而非主观驱动。

  北爱尔兰同样如此,民调显示北爱尔兰人大多同意留在欧盟。北爱尔兰地区天主教领导人也声称,如果英国选择退出欧盟,北爱尔兰便会就爱尔兰统一问题进行公投。

  也就是说,以爱尔兰民族主义者为主的天主教人群更加亲欧,支持大不列颠联合王国统一的新教人群则立场分化。一旦英国脱欧,其与爱尔兰多年来在民族问题上的努力或许将毁于一旦,毕竟,北爱尔兰地区近年来的繁荣,根基在于与爱尔兰的边境开放。同时,民族主义者要求与爱尔兰统一的情绪也将再次高涨。

  也就是说,无论是苏格兰还是北爱尔兰,他们对英国脱欧的反对、对留欧的支持,其本质仍是国家独立与民族主义,与欧洲一体化的“政治正确”恰恰相反。

  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日前表示:“作为历史学家,我担心英国退欧可能不仅是欧盟解体的开始,也是整体西方政治文明瓦解的开始。”我并不赞同这句话,因为危机早已开启。

  欧盟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在于其僵化的管理无法应对各种危机,同时,欧洲一体化与国家主权、福利政策等之间长期存在拉锯。而且,任何一种解决办法,都意味着欧盟这一超国家机构权力的增强,以及随之而来的反弹。比如欧债危机的持续发酵,原本被许多痛定思痛者视为在欧元区实行统一财政政策的良机,但这注定与自由主义经济政策相悖。

  多年来,英国的“欧洲怀疑主义”从未消失。1975年公投时,英国人选择了实用主义,但在欧盟渐渐力不从心的今天,英国人会怎样选择?即使一切依旧,下一次,英国人又会如何选择?

责任编辑:王彦飞

文章关键词: 欧盟 自由 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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