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理解中国当下的经济形态,必须了解中国市场运作。升级中国识度沙龙与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合作,邀请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市场与网络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张维迎,探讨中国市场经济体制变革的未来的机遇与挑战。

  • 新浪识度沙龙对话张维迎:新经济时代的创新启蒙

  创新土壤需“制度”灌溉

  近日,由新浪新闻与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联合举办的朗润时刻|新浪新闻升级中国“识度沙龙”在北京大学朗润园举行。

  沙龙中,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市场与网络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张维迎与新浪网副总裁、新闻总编辑周晓鹏就中国市场体制、结构性经济变革及创新等话题进行对话。

新浪网副总裁、新闻总编辑周晓鹏对话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张维迎

理解中国经济,最重要是理解企业家精神

  周晓鹏:张教授最近这两年一直在关注基本的经济理论跟常识的问题,那么您认为了解中国经济,应该需要具备哪些基本的常识?

  张维迎:理解经济,包括理解中国经济,最重要是理解市场如何运作。尽管人类存在市场、存在交换已有很多年了,换句话说从人类一开始就有一定程度的交换,但这些交换都非常小。在农村,大部分中国农民,他们的生活甚至和唐代、汉代,看起来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但过去三十多年发展变化非常快。上个世纪90年代,大部分人没有手机;现在我们有手机而且是智能手机,其实都是市场经济发展所带来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消费性结构发生变化才是市场经济发展的重要指标。

  其次,要理解市场,最重要是理解企业家精神。市场的本质就是一个企业家精神的发挥,所谓企业家精神,就是人类创造性的一种发挥。我们今天用的手机,我们用的汽车,我们坐飞机,全是企业家创造的。所以要理解中国经济,我们要理解市场经济;要理解市场经济,我们要理解企业家精神。

  周晓鹏:现在,很多人都可以谈经济,无论是出租车司机,还是官员也好,每个人都能讲一讲对经济的理解。那么就某一经济现象或状况而言,我们应该从哪些因素去看待呢?比方说看GDP,还是看投资,还是看房价,还是看菜价?

  张维迎:人类生活的基本方面就是物质生活条件,随后是精神生活条件,这些方面都与经济相关。每个人在生活中,关心的角度不一样,因素也会不一。对普通人来讲,每天去市场上买东西,他的收入有限,只能在有限收入下做些支出,他可能特别关心的就是价格。

  而就研究经济的人而言,会看更远一点,比如投资。看的角度也会多面。很多人认为投资为创造社会需求;就企业家而言,投资是一种盈利的机会。但就其本质却是为提升未来生产力,创造更多收益。

  如果仅为了创造需求,不讲效率,做大量浪费性的投资,虽然可以使GDP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提高,但后患无穷。比如2009年金融危机,政府刺激危机,大规模增加投资,有一部分是有效率的,但大部分造成产能过剩。

  政府特意用投资的方式来去影响经济,其实效果都不好。“谁投资”比“投资多少”更重要。大量由政府做出的投资,从长期来看,是浪费性的。而企业家做出的投资,大部分是带来人类进步的,包括技术进步。

  周晓鹏:中国经济的发展可以看到一些惯常做法,比如通过投资房地产、投资基础建设等来刺激整体经济,或推动GDP。那这能够反映出在经济学理论上,政府的行为也存在一定的滞后性,导致了我们所看到的,似乎只有这几种行为来带动经济往前走。

  张维迎:其实经济学本身也有一定责任,但影响可能是间接的。更多是国家的体制,比如政府权利很大,国有企业很大,当它要增长时用什么方式投资,其中某种特权就给一些人形成一种机会。例如各地区分布,一线、二线、三线城市。为什么这么多人愿意在北京,所有国有企业的总部都放在北京?因为要做生意就要靠近政府,才能够获得一些特权,然后才有机会跟政府产生联系。

  周晓鹏:是不是可以归纳为,中国经济其实是在一种市场经济的框架之内,但是存在了很多伪市场经济这种元素?

  张维迎:对,市场经济的平等非常重要,财产的权利非常重要,政府职能就是保护个人的财产权和自由,是最基本的权利。如果忘了这个职能,不去保护个人的财产或权利,而是自己去发展经济,其实就是错位了。用过去一句话说,裁判直接去踢球去了,那这个问题就会非常多。

  周晓鹏:您刚才提到认识经济当中,大家比较习惯看重的是GDP这个问题。虽然现在政府已经不再唯GDP论,可能会强调其他指数。但经济增长这样一个概念,大家依然很关注。我们会发现一个特别有趣的现象,特别是在中国,无论是官员、媒体、学者,大家都关注中国如何继续保持高速增长,那您认为高速增长,它到底是一个真命题,还是一个伪命题?

  张维迎:经济学中,为目标不择手段,违背传统经济学叫做功利主义。从这个意义上讲,有一些增长可能付出的代价是不值得的。某些地方它的GDP增长很快,但伴随而来的水污染、土地污染、空气污染,显然不值得。

  但不可否认,GDP的确是衡量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指标。不过增长虽重要,却并不是最终目的,仅是手段而已。这个手段是让我们活得更幸福,活得更开心,乃至整个社会,变得更友好。至于经济增长,如果其他条件都满足的话,高了当然好。

  增长最终一定来自于新的想法。单单关注增长,会导致容易忽略了人,因为其本身就可能会造成付出的代价。新的技术,新的手段,新的产品,人类的创造都是一个过程,不可能突然之间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借鉴欧美国家发展的道路,英国在增长时期,没其他国家借鉴,只能自己创造,所以它创造出蒸汽机,创造出纺纱机,织布机,现代工厂。美国在增长起飞时候,南北战争之后,用三十年时间,从一个农业国家变成一个世界第一的工业国家,就是去学英国。

  我们改革开放之后,我们学的更多,所以增长机会非常大。所以只有释放企业家精神,给每个人自由、平等的自由,经济增长就不难。这个比追求任何一个增长的目标都更重要。

  周晓鹏:您刚刚讲最近两年,人类最重大的理论思想创新之一是有关市场经济的体制。但同样是市场的体制,不同的土壤,长出来的形态跟特点也是不一样,可能会跟土壤当中某些因素相关。比如政治、文化、历史等,那您怎么看市场与政治体制,包括历史与文化的关系。

  张维迎:首先,要承认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色,个性和共性是同时存在的。市场经济也有共性。改革开放之前没有市场经济,计划体制压抑了市场经济,消灭了企业家。不能自己做生意、不能交换,所有生产的东西都交给政府,再由政府分配给市民。城里的国有企业,每一个生产计划都是由政府制定的,不是像企业家一样发挥主动性、创造性来做事情。在那样一种体制下,就不可能有市场经济。

  今天有一定程度的市场经济,是因为改革开放了,给每一个人自由,出现了私有企业,私有财产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保护,尽管还不是非常理想,还有好多问题需要解决。

  在这个前提下,每一个国家有很多特点,而且与它的民族传统有关系,比如创新精神,是企业家一个很重要的精神。但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人们本能对创新是有所抵抗的。这种问题哪个地方都存在,但显然,随着市场发展,在不同的国家,人们对创新、对失败的宽容度不一样。有些国家宽容度高,有些国家低。

  比如人口流动。美国有较高的创新力是因为它是一个高度流动的国家,大量人口都是移民过来。而在中国,深圳的创新精神,也比其他地方高,因为它也是一个移民城市。人口流动之后,当地就更少地受到传统固有观念的束缚。就是说创新来自于一种思想,这种思想它需要交流。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张维迎教授谈新经济与新创新

改革“唯一”窗口期需要勇气

  周晓鹏:您几年前讲过,未来十年是中国改革的唯一窗口期。这些年过来后,在您十年判断的周期内,您觉得这几年的改革变化怎么样?这个唯一的窗口期,“唯一”这个概念如何去理解?

  张维迎: 过去三十年,从1978年到2008年这段时间,主要集中在经济改革,在一定方面,它是相对比较容易一点。不是说没有困难,是因为它见效比较快。市场继续发展,就不能单独存在了,它受到法律、政治制度的约束,需要进一步的改革配合。这些改革应该说在某种意义上讲,要比经济改革要难得多。

  80年代,国家自由比现在少,但总体来讲,充满了希望,因为不断地改革,简政放权,政企分开,党政分开,允许私有企业发展等等。那么今天,有些人富有了,反倒没有安全感了。而且富有以后,对权利的意识也增强了,在很贫穷的时候,我们可以用自由换取粮食,很多地方官员“敢做敢为”。但现在却不会这样,导致改革的要求就变高。

  所以“唯一”指的是一场改革,它会遇到很多阻力,需要有正确的想法引导。而改革需要一种勇气。当前,发展仍面临诸多问题,尤其在政府部门,因其培养模式就如同一个官僚体系,而这恰恰是消灭人创造性的过程,人的创造性就没了,担当精神基本就没了。

  周晓鹏:在改革当中,对国企来讲,它真正的动力是来自于什么地方?比如像民营企业改革,它的动力来自于市场的变化,来自于对利润跟效益的追求,所以必须要去改,要去应对。国企改革的身份特殊,受其性质所限,属于垄断或半垄断,对于市场的反应并不敏感。那国企的改革是要来自某些领导的灵光一现?或者领导的认知才能去推动下来?

  张维迎:都重要。一方面,80年代改革,如果国有企业里边没有人冒出来,改革也不可能完成。另一方面,国有企业改革就不是国有企业自己去做的,需要其他的力量,包括学者,但最有权的是政府,学者只能是提出思想来。80、90年代,那时国有企业亏损,穷则思变。现在国有企业,垄断性的、资源性的,政府会给补贴,改革动力肯定不会很大,这时候政府的动力就变得更为重要。我认为国有企业改革,从技术角度来讲,不难,关键是下不下决心的问题。如果下了决心,现在国有企业改革要容易得多。

  周晓鹏:在您看来,国有企业改革会不会也有一种行业边界的问题?因为国有企业本身关系到一些国计民生的行业,可能会有助于国家的经济安全。那是不是有这样的行业边界标准,它就是一定要使国企存在?

  张维迎:我的看法可能相反,正是为了国计民生,包括国家的安全,所以才要大幅度地改革国有企业。如果现在把中国的私有企业都变成国有企业,中国的国计民生要比现在麻烦得多,人民的生活就会大幅度下降,而且政府的稳定性也会下降。所以国有企业越多的地方,国计民生的问题越严重,国家安全也越严重。正因为为了国计民生,为了国家的安全,我们必须改革国有企业。

  从全世界的情况来看,哪一个国家,国计民生解决得最好,哪一个国家国际安全解决得最好,不是说国有企业主导经济的解决得好,而恰恰是私有企业主导经济解决得好。

识度沙龙第二期:新经济时代的创新启蒙

现场嘉宾提问互动

改革需鼓励企业家创新精神

  周晓鹏:当谈到改革,不得不提到创新,现在很多企业家不愿意把钱投在实业和技术上,因为本身回报率低,风险还大,所以在实际运营中所关注的是另外一方面。那您觉得真正当创新给中国经济带来结构性变革的时候,创新的土壤应该包含哪些?我们现在该怎么真正地去推动?

  张维迎:实际上企业家在做事的时候,会有一个预期。如果制度环境,政策环境使得他的预期很短,他只考虑一两年的事情,那他一定搞这种投机性的短平快的东西,他不会进行创新。首先,因为创新是一个长期的生意,不是短期的生意。尤其是重大的创新。要十年、二十年才能见成果,一般普通的创新没有三五年可能不行。

  其次,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长期预期,那就需要有一个稳定的制度,这个非常重要。好比说鼓励技术改造,在进行技术改造时,把钢铁企业都变得环保了,投资了几个亿,但之后下一阶段提倡去产能了,结果把这个厂关了。这样的例子很多。究竟谁在做长期的事情?所以产权保护、法治自由这是最基础的。而政策要相对稳定,不能总是调来调去。

  最后,如果我们想变成一个创新性的国家,那我们就应该首先建立一个鼓励创新,使企业家的创新精神得到更好发挥的制度环境、政策环境,当然人文环境也非常重要。我国现在对基础的产权强调不高,导致大家在面对解决问题时,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如果法制和社会制度确保稳定进行,每个人可以自由发挥才能,其他的事就不要太关心了,这一点亚当斯密两百多年前就讲过。

主创人员
  • 出品 周晓鹏
  • 总策划 王薇 康昆 杨华云
  • 导演 谷力
  • 统筹制片 苗婧
  • 文案 刘洋 程丹丹 李文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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